4.斯蒂芬(第2/4页)
“还有什么?”
“快点,克里斯沃,再说说。”
她叹了口气,说:“我听说他女儿去世了。”
“哦!天哪!”
“是的,他非常难过。她也就七岁左右吧。他的婚姻也因此结束了。”
“她是怎么去世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她用舌头发出咯咯声。我分不清她是因为不知道事情的细节而感到苦恼,还是因为同情马克。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总是搜寻着他的身影,在餐厅的队伍里,在学院的走廊里(我听说他在顶楼有个临时办公室)。我做着关于他的白日梦,幻想着他走进办公室,我们在这里闲聊起来,然后从闲聊变成一起喝一杯,甚至一起吃晚餐。虽然现在听起来感觉我像个跟踪狂,但那时我真的在谷歌上搜索过他的信息,查询关于他的学术论文的网站,还在脸书上找他的主页。我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能打动我。是他身上忧郁的气质吗?我本不是个忧郁的人,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特别之处,没有悲惨的过去,也没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没体验过心碎的感觉。我的前两段感情都是好聚好散。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平淡,冷静,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人。我是代驾司机,是管理员,是一个靠谱的女人。
第二次和他相遇是在市区一个商场里举办的新书发布会上。我们的一个系主任出版了一部关于德里达[8]什么的大部头,我们必须出席。当我在地下室看见他从临时吧台那里拿了杯红酒时,我的心悬了起来。他没有理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大声说笑的人,而是在诗歌区漫步,飞快地喝着酒。
我迟疑了一下,向克里斯沃表示歉意,她给了我一个会意的眼神,于是我便走向他,我以前从来没这样不矜持过。“嘿!”
很明显,他正努力地想我是谁,而我也竭力地想隐藏自己的失望。在我的幻想里,我给他留下的印象和他给我的印象一样深刻。他有些勉强地向我咧嘴一笑,说:“你是我的学生吧?”
“不是,我在办公室工作。”
“当然,很抱歉。”他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一个身上戴满珠宝首饰、穿了一件和服似的衣服的女人(卡拉)突然来到我们身边。“马克,你在这儿呀。快来见见阿卜杜勒,他是个超级粉丝。”
马克试图介绍我——这也真够尴尬的,因为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但还没等他说完,卡拉就把他拉走了。我觉得她不是故意失礼的。她很敏感,一定是觉察出了我和马克之间有些情愫在萌发。
在问答环节,我在屋子的后排找了座位坐下,和他只有几排的距离。他回过身看了我一眼,似乎感受到了我落在他背上的目光,然后冲我淡淡一笑。当克里斯沃和朋友们动身去长街喝东西时,我找了个借口留下来,但也找不到机会接近他;马克被卡拉的小团体牢牢吸引着,我却没有勇气加入他们的谈话。在花掉很多钱买了一堆不需要或者不想要的书之后,我离开了那里。可是我的车,那辆原本属于我母亲的破旧的菲亚特,竟然在停车场凭空消失了。我吓得魂不附体,却依然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是记错了停车的位置。于是我在路上跑了几个来回,仔细地搜寻路边,还是没找到。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书店外抽烟的人群旁边。
我手里拿着车钥匙,不知所措地在那里站了一分多钟。
忽然,有人碰了下我的胳膊。“又见面啦!”
是马克。我看着他,一下子哭了出来。
他带我去警察局做了笔录,然后送我回家。就在我家外面,我们坐在车里聊了好几个小时。那一晚,我们无话不谈。我给他讲述我的童年,那时的我害怕自己不够优秀、不能成为作家,那却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他则和我谈着他妻子长期的病痛和他失败的婚姻。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关于佐伊的问题上对我如此坦诚。他告诉我他的全部:他的负罪感、他的痛苦,以及他是如何在一个充满失落感和怨恨的世界里求生;发生了那么多事,生活依旧要继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现在才知道,他之所以对我毫无保留,是因为在那个阶段我们只是稍微熟悉的陌生人。自那之后,唯有被问起,他才会说一些关于佐伊的事。可我仍然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无声无息、如影随形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每日每夜,每分每秒。
那一晚过去两天后,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夜。三周之后,我便搬去和他同居。之后又过了两个月,我发现自己可能怀孕了。
登上飞机的那一刻,我们两个人都觉得瞬间轻松起来。我一直在提醒自己:我们很安全,他们不可能找到这儿来。我们都没有睡觉。整个旅程中,我们喝了太多金汤力,谈论着我们要去哪里,去看什么。我憧憬着在香榭丽舍大街漫步,给海登挑选一件别致的法国套装,我们的计划是睡个懒觉,然后去饭店享受美食。我们到达了戴高乐机场的巴黎郊区快线车站,很疲惫却很快乐。尽管寒冬的气息让我们直打冷战,车窗外景色萧条——那些铁轨沿线的松垮破败的小屋、丑陋的涂鸦,还有那些新的功能型楼盘——这一切也没有破坏我的心情。在列车停靠的第一站,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手拿麦克风,另一只手拉着一个拖车上的扬声器,正在费劲地登上车。他用法语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然后按下扬声器的按钮,嘈杂的混音版《抱歉太难》的伴奏在车厢中响起。他开始唱歌的时候,我斜眼看了眼马克。那人的嗓音不错,可是在英语歌词的发音上有很大困难,特别是“sorry”这个词;而且,他唱着唱着似乎开始编造歌词。马克靠近我,咧着嘴笑逐颜开,低声耳语说:“人家错了啦(sowwy),斯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