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马克(第5/5页)

“我们很想帮助您,先生。但是服务条款中写得很清楚,如果您出国需要使用信用卡,应该提前授权。而且您也在条款中签了字。您可以使用其他的信用卡。”

“我没有别的卡了。你……”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天花板很低的屋子里显得过大,那个收银员正在看着我。“好吧,算了!”我非常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可是冲电话发火一点意义也没有。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只能怪我自己。

我愤然走出礼品店,想尽快找到出口。我该怎样跟斯蒂芬解释呢?要是她发现我花了这么多钱看蜡像……我一路怒气冲冲地经过布拉德·皮特、麦当娜、一组时装模特和一对看着电视的悲天悯人的夫妇,进入儿童文学人物展示区,低声咒骂着高卢勇士[30]和一系列迪士尼电影中的人物。但是当我看到了红头发的小男孩站在小王子的蜡像旁边,而他的奶奶正把相机对准他时,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法国人是多么优雅、平和。那种文质彬彬和温文尔雅正是我享受这趟旅行的原因,这与家乡的愤怒和匆忙是多么不同。文明又优雅的人是不会低声咒骂着在博物馆里横冲直撞的。

况且,我既然来了——这将是我所做的最后一次奢侈的活动——最好去享受它。我深深吸了口气,在法国历史和文学展区放慢了脚步,读着指示牌上每个场景的简介:天主教和大革命时期的历史,艺术与科学的伟大时刻,还有非常血腥的杀戮:圣女贞德和马拉,巴黎圣母院的钟楼怪人,圣巴托罗缪惨案[31],还有——在我沿参观路线穿过充满呻吟和铁链的当啷声的避难所后看到的——大瘟疫[32]。当看到一个黑衣人从积雪的排水沟里夺走一个死透的青灰色婴儿时我震惊了。海登会被这样的场景吓坏的,毫无疑问。那个小男孩的监护人会催促他闭上眼赶快离开吗?

再看看这个黑暗的屋子中央的这匹马,它张开鼻翼,惊恐地双目圆睁,背上驮着一个骑士。我绕过这匹马才发现那个骑士是一具挥剑的骷髅。太奇怪了:一个房间陈列着米老鼠,而毗邻的房间却摆着大动乱时期的骑士和感染瘟疫的婴儿。

屋子里有奇怪的味道,空气也不流通。有好一会儿我都没看见有人从我身边经过。

我不由自主地被骷髅的眼窝吸引。那里面有微弱的光线。我好奇他们是怎样做出了这种惊人的效果,于是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那个骑士,尽量不碰到那匹马。光束在内部穿行,由苍白色变成橘色,又变成了红色,我的余光里出现了折射的黄色光线,如同火星迸射,融入屋子的阴影。

我慢慢地转过头,空气似乎变得厚重凝固。一阵冷风从排水沟里的假雪中吹来,马的喉咙深处涌出一股腐烂的气味。我不想去看那放光的身影。

不看向她。因为我知道一定是她。

我定睛凝视着她。是佐伊,她个子很高,很美,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就像她从未死去过一样。

她张开了嘴,在她说话之前我拼尽全力将目光从她身上移走,硬撑着走过最后一段通道,我感觉她在跟着我。我就是走不快。

谢天谢地,我终于看到了出口的标志。我推开门,来到了一个突然很明亮的铺着整洁瓷砖的房间。那里有一台红色的自动贩卖机和一个放着小册子的架子。鬼是不会来这间屋子的,一定是这样。鬼可能出现在那个有着恐怖、死亡还有幻觉的屋子,但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真实、平凡又温和的世界。

我慌乱地寻找着最终出口的门把手,那个白色的普通把手,想着如果我看到那对老人,那对情侣,那群意大利人和度过普通的一天的巴黎人,我便自由了,但我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她跟着我来到了这里。

她已经和我一样高了,那双史酷比的运动鞋在她靠近时摩擦地砖发出吱吱声。她微笑着,眼神没有改变。我张开双臂,她走进我的怀抱,我抱着她,她身上的味道和从前一样,也很像她的母亲。我把手伸进她黄色的头发中,紧紧搂着她,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哗啦”一声,她把我推到了自动贩卖机上,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能感到投币孔戳着我的脊背。她像以前一样攥住我的手指,就像以前一样,用她的鼻尖蹭我的鼻尖。这时她张开嘴:“是你杀了我,爸爸。是你杀了我,为什么,爸爸(法语)?”她的呼吸闻起来甜腻又腐败。接着,她吻我,像曾经的奥黛特那样,把我的下嘴唇吮吸到她的口中,然后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