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吊诡(第3/6页)

呼延云并无慰留之意,起身送他到门口。即将跨出门口的一刻,张昊突然转身,眯缝起小眼睛说道:“临走前,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呼延云点点头。

“您能告诉我,您一开始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吗?”张昊说。

“哦,这个啊,其实是你的目光告诉我的。”呼延云说。

“目光?”张昊显得十分惊讶。

呼延云说:“首先,你的西服革履十分职业化,但是领带打得很随意,西服一看就很久没有熨过了,衬衫的扣子掉了一个都无所谓,皮鞋也没有擦,这表明你的工作是那种需要某种‘制式包装’,但又没那么硬性要求,个性化很强,可以自由发挥,甚至可以说,是表里不一的,是某种装腔作势又以钻规则的空子而成就事业的。这一类职业,我的脑海中除了房地产中介就是律师了。”

似乎对于把律师和房地产中介码成一堆明显不满,张昊的脸色有点难看。

“当然,我刚才说了,暴露你身份的,主要还是你的目光。”呼延云说,“我打开门之后,你的种种表现无不虚张声势,充满表演性,可你的目光却始终在搜索东西——不是观察环境,而是对屋子里的每个位置做一确认:有,还是无。假如你找的是大件物品,一望可知,但是你搜索得很费劲,所以不是很明显的物什,最重要的一点,你在没有全部走进屋子里时,搜索就停止了,你找到了你要寻找的东西,所以这样东西显然不在位于你视觉死角的书架上,那么我能想到的就是书桌上的那个快递了,而快递上又写着递件人为‘昊天律师事务所’的字样——”

“可是——”张昊露出一种诡异的、仿佛下棋的人突然将军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拥有几十名律师的事务所,来的一定是我本人呢?”

呼延云轻轻一昂下巴:“有事找推理界的老大,你敢派老二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昊大笑起来,笑声中不无对眼前这个张狂的娃娃脸的欣赏。

张昊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呼延云关门回屋,坐在转椅上,打开张昊给他的那个透明夹,开始仔细阅读起相关的资料来。

资料分成三种,一种是媒体报道,大部分是打印出来的网页,第二种是警方的侦缉记录或相关档案,基本都是复印件,还有一些当事人的照片,附在资料上。

媒体对段新迎女儿身亡的报道大都很简单,就连一向以各类案件为主要题材的《法制时报》也只是把事情经过大致一说,和张昊介绍的一般无二,而且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目的,既没有透露死者的姓名,也没有写于文洋和高震的名字,一律以“于某某”、“高某”这样的称呼代替。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普通到连媒体都认为可以忽略的案件。

警方在现场的勘查笔记中,第一次出现了死者的名字:段明媚,这是一个读起来春风拂面的名字,呼延云一下子就记住了。

段明媚的死亡地点是地下自行车库的南二库,具体位置是一个墙角下面,死亡姿态呈侧卧,脸色发青,神情十分痛苦。

“附近墙上发现死者的掌印和抓痕……疑似死者在临死前,对着面前的白墙反复做着推扒的动作?”

这段话的结尾缀着一个问号,显示出记录的刑警对此十分困惑。

对着面前的白墙反复做着推扒的动作?

呼延云不由得伸出右手,竖起掌心,做了一个“推”的动作,顿时感到很可笑,假如面前是一堵墙,何必反复做这个动作呢?

难道……难道那里有一扇门?

呼延云看了看附着的照片,那就是一堵墙,一堵没有门的墙。

在地下自行车库铅灰色的整体氛围下,那面被闪光灯照出的墙上,有许多掌印和指痕,可以想见小女孩在临死前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

要不然,就是看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或者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让她慌不择路,妄图推开面前的砖壁?

看看刑警拍摄的段明媚尸体的照片:瘦弱的、小小的身躯像被烫了一下的青蚕,佝偻在墙角,青色的小脸上,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仿佛在惊诧死神怎么这么突然就把自己剥离了人世,微张的嘴巴形成了一个橄榄形的黑洞,两个嘴角机械地向上扭曲,似笑非笑,整个神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悲苦。

虽然见多了各种各样离奇诡异、血腥恐怖的尸体,但是面对这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的尸身,呼延云还是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扭过头。

铺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上,左边摆着护目台灯和炮弹形笔筒,右边是装有各种资料的深蓝色文件筐,上面蒙着一块白色镂空台布。也许是用脑过多和在犯罪现场受了太多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刺激的缘故,呼延云力图让居住环境简洁而朴素,仿佛这样才能忘却和逃避那些足以让很多人噩梦一生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