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5/5页)

“唉……”一声叹息满面愁云,荷香咧着没牙的嘴,拍着大腿自怨自哀,“我是用满口的金牙把你们兄妹都拉扯大,可到老却养出个小白眼狼?人都说闺女是娘亲的小棉袄,可这丫头怎就不让我这当娘的省省心?”

“娘,桂芳她还小……”

“小?她都多大了还小?我象她这岁数,那早就是留香苑的头牌了!”

“娘!过去那点事儿您就甭提了,要不是周司令帮您说话,这‘坏分子’的帽子您怎能躲过去?”

一听到“陈国华”三个字,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落,想想周司令对自己的好,荷香抹着眼泪感叹道:“唉!多好的一个人哪?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还处处替别人着想,你说说,这好人怎就没个好报呢?”

高君宝无言以对。

“看来呀,还是周司令说得对:桂芳这丫头跟你就是两路人。唉!娘本想让你们亲上加亲,可瞧这架势……”拉住儿子的手,痛苦地摇摇头,荷香老泪纵横,“……我看,你还是别抱啥希望了,什么人什么种儿,她那性格随她亲妈……”

其实不说高君宝也知道:桂芳一直把自己当成亲哥哥,除此之外她想都没想,也不愿意去想。周桂芳和自杀“成仁”的陈浮一样,都是撞了南墙不回头的主儿,—但认准死理儿,哪怕豁上性命,也要坚持到底。所以说,若想叫周桂芳改变对高君宝的固有看法,那就只有期待山无棱天地绝了。

“桂芳的亲娘是特务,有这回事儿吗?”高君宝随口问道。

“是啊!这在北条巷谁不知道?”

“噢……”

“你问这干啥?”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随便问问。”说着,高君宝瞧瞧半掩半合的窗扇,若有所思。

势态愈演愈烈,在谢富治提出“砸烂公检法”之后,陷于半瘫痪状态的司法专政机器,再也无力控制社会的有机秩序,随之而造成的恶性循环便是肆无忌惮地打、砸、抢及抄家揪斗。

郑耀先是历来运动均不可缺少的角色,无论他如何保持低调,但热情高涨的“红卫兵”小将们,总能在最关键时刻想起他。从运动一开始,他和韩冰就被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如果不出意外,估计下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

山城市革命群众一向对运动充满着巨大热忱,这一点从十万人自发组织的批斗大会,便可以略窥一斑。

郑耀先被扣上高帽,黑白油彩将脸涂得阴阳怪气。韩冰也不比他好到哪去,头发被剪得乌七八糟,挂满破鞋的脖子上,又增加一块重达几十斤的大牌子。

“打倒反革命右派周志乾!”一阵高亢而嘹亮的呐喊声响起。

“打倒反革命右派周志乾……”群众的呼声如同山崩海啸。

“打倒反革命右派韩冰!”

“打倒反革命右派韩冰……”

这声音很熟,偷眼瞧了瞧,韩冰惊奇地发现:带头批斗自己的,居然是那已被开除公职的女民警——宋酖。但更加惊奇的还在后面,山城市公安局长段国维,也被人叉着双臂象俯冲式轰炸机一般,乖乖窝在高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打倒反革命大特务段国维!”

“打倒反革命大特务段国维……”

“这可真叫稀奇,”韩冰暗自苦笑,“你段国维把我弄成了反革命,没想到最终连你也成了反革命,呵呵!反革命制造的反革命,那我还是反革命吗?唉!这人世间的事儿,可真象老周说的那样——没地方说理去。”

段国维的表情很痛苦,汗水顺着脖颈,从铁丝流到胸前的牌子,再由牌子滴滴溅落在万丈红尘。可他的表现仍不失一个男人的风范,至始至终都未发出过一声呻吟。

郑耀先的境遇也相差无几,但比段国维要好上许多,毕竟他久经“斗争”考验,该怎样节省分配体力,他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身上受着罪,心里哼着歌,还别说,用转移注意力来减轻痛苦的方式,还真是解决身心疲惫的最佳手段。

当然,韩冰也有她对付批斗的独门绝招,郑耀先那边“成双对”,她这边就是:“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总之,在对抗刑讯和暴力这方面,两位职业特工就是比半路出家的段国维,要高出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