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星期六(第4/8页)
“好吧,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念大学。”他说,“你刚开始读博士,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不记得。我学的什么?”
“你的学位是英文。”他说,这时一幅图像在我的面前一闪而过,又快又突然。我看见自己在一所图书馆里,并模模糊糊地记起当时正在写一篇关于女性主义理论和20世纪初文学的论文,尽管实际上论文只是我在写小说之外可能投入的余事;这些论文我的母亲可能理解不了,但她至少认为是正道。那幅闪闪发光的场景停留了一会儿,真实得几乎可以触到,但这时本说话了,画面就此消失不见。
“我在念我的学位。”他说,“化学。我总是看到你。在图书馆,在酒吧,所有地方。我总是惊讶你有多美,但我一直没有办法开口跟你说话。”
我大笑起来:“真的吗?”我想不出自己让人一见钟情的样子。
“你似乎总是那么自信,还很认真。你会坐上好几个小时,周围堆满了书,一心埋头阅读、记笔记,偶尔喝上几口咖啡。你看上去那么美。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对我感兴趣。可有一天在图书馆我碰巧坐在了你旁边,你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咖啡洒得我的书上全是。你抱歉得很,尽管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我们拖干净了咖啡,然后我坚持要给你再买一杯。你说应该是你给我买一杯才对,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于是我说好吧,我们便一起去喝了咖啡。就是这样。”
我试图想象那个场景,回忆年轻的我们同在一个图书馆里,身边全是湿漉漉的纸张,笑着。可是想不起来。我感到悲伤的刀锋冰冷地刺中了我。我猜想每对情人都十分喜爱他们相遇的故事——谁先向谁说了第一句话,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们的故事。风刮着小男孩的风筝尾巴,好像有人垂死时发出的喉音。
“那后来呢?”我说。
“好吧,我们约会了,很平常的,你知道的,我读完了学位,你拿到了博士,然后我们就结婚了。”
“怎么结的?谁向谁求的婚?”
“噢。”他说,“我向你求的婚。”
“在哪儿?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吧。”
“我们非常相爱。”他说。他掉开目光望着远方:“我们总是在一起。你跟人合住一栋房子,但你根本很少在那儿,大部分时间你会陪着我。顺理成章地我们想要生活在一起,也想要结婚。于是在一个情人节,我给你买了一块香皂。昂贵的香皂,你真正喜欢的那种,我拿掉玻璃纸包装,在香皂里压了一枚订婚戒指,包好后送给你。当晚准备睡觉时你发现了戒指,于是你答应了。”
我偷偷地笑了。听起来有点乱糟糟的,又是戒指又是压在香皂里,还很有可能好几个星期我都不会用那块香皂或者发现不了戒指。但尽管如此,这还不失为一个浪漫的故事。
“跟我合住一所房子的是谁?”我说。
“噢。”他说,“我记不清了,一个朋友。不管怎么样,第二年我们结了婚。在曼彻斯特的一间教堂里,离你妈妈住的地方不远。那天天气很晴朗。那时候我还在进行教师培训,所以我们没有太多钱,但仍然很好。阳光灿烂,每个人都很开心。接着我们去度了蜜月,去的是意大利。湖区。十分美妙。”
我试着想象教堂、我的结婚礼服、从酒店房间观赏到的景色。什么也没有。
“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说,“抱歉。”
他转移目光,扭过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脸:“没关系。我明白。”
“照片不多。”我说,“剪贴簿里的,我是说。没有一张我们婚礼的照片。”
“我们遭遇过一次火灾。”他说,“在我们之前住的地方。”
“火灾?”
“是的。”他说,“几乎把我们的房子烧光了,我们丢了很多东西。”
我叹了一口气。事情似乎很不公平,我已经失去了记忆,过去的见证也没有留下。
“然后呢?”
“然后?”
“是的。”我说,“然后发生了什么事?结婚后,蜜月过后?”
“我们搬到了一起。我们非常开心。”
“再然后呢?”
他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可能,我想。我的整个生活不可能就这样说完了。那不可能是我的全部。一场婚礼,蜜月,婚姻。可是除此以外我还期待些什么?还能有什么?
答案突然冒了出来。儿女。孩子。我打了个冷战,意识到这正是我生命里、我们的家庭里似乎缺失了的那一块。壁炉上没有儿子或者女儿的照片——捧着学位证书、去漂流,甚至只是百无聊赖地为照相摆着姿势——我没有生过孩子。
我感到失望狠狠地击中了我。没有满足的欲望已经深深地植根在我的潜意识里。尽管每天醒来时连自己的年龄也不知道,但我隐隐地清楚自己一定想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