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星期六(第5/8页)

突然间我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说生物钟的事情,仿佛它是一个炸弹。“赶紧去成就生命里你想要成就的东西吧,”她说,“因为今天你还好好的呢,也许第二天就……”

我明白她的意思:嘭!我的野心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想做的就是生儿育女。“我就遇上了,”她说,“你也会遇上。每个人都会遇上。”

但我没有遇上,我想。或者我遇上了别的什么事情。我看着我的丈夫。

“本,”我说,“然后呢?”

他看着我,捏了捏我的手。

“然后你失去了记忆。”他说。

我的记忆。最终还是绕回来了,总是逃不开。

我仰望着城市上空。太阳低悬在半空中,透过云层隐约地闪耀着,在草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我意识到天马上就要黑了。太阳最终会落下山去,月亮即将升上天空。又一天要结束了。又是迷失的一天。

“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我说。这句话不是一个疑问。

他没有回答,却扭头望着我。他握住我的手搓着,好像在抵挡寒意。

“是。”他说,“是。我们没有。”

哀伤刻在他的脸上。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我?我不知道。我让他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握在他的手里。我意识到尽管有许多迷惑,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时我却感觉很安心。我看得出他很善良,周到,而且耐心。即使我的处境现在多么糟糕,可它原本有可能要糟糕得多。

“为什么?”我说。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着我,脸上是痛苦的表情,痛苦和失望。

“怎么会这样,本?”我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觉得他紧张了起来。“你确定你想知道吗?”他说。

我盯着远处一个骑脚踏车的小女孩。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不是他第一次不得不向我解释这些事情,也许我每天都在问他。

“是的。”我说。我意识到这一次有所不同,这一次我会把他告诉我的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是12月,结冰的天气。你在外面工作了一整天,在回家的路上,其实是一段很短的距离。没有目击者。我们不知道那时是你在穿过街道还是那辆撞你的车冲上了人行道,但不管怎么样你一定是撞上了汽车引擎盖。你的伤非常严重,两条腿都断了,还断了一条手臂和锁骨。”

他不再说话。我可以听到城市响着低沉的节拍。车流声,头顶一架飞机的声音,风刮过树林的低语。本捏了捏我的手。

“他们说一定是你的头先撞到了地面,因此你失去了记忆。”

我闭上了眼睛。那场车祸我根本记不得,所以并不感到愤怒,甚至也不难过,相反我心里满是无声的遗憾。一种空虚感,一道从记忆的湖面上掠过的涟漪。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只手,我用另一只握住他,感觉到他手上的寒意和硬邦邦的结婚戒指。“你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他说。

我觉得身上涌起了寒意:“司机呢?”

“他没有停车,是肇事逃逸。我们不知道是谁撞了你。”

“但谁会这么做啊?”我说,“谁会撞了人,然后自顾自地把车开走了呢?”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我原本期待的是什么。我回想着从日志中读到的、跟纳什医生的会面。一种神经系统问题,他告诉我。结构性或化学性都有可能。或者是荷尔蒙失衡。我猜他指的是一种病。是那种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事情,天灾。

可是眼前的原因似乎更糟:是别人对我犯下了错误,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那天晚上我挑另外一条路回家——或者如果撞我的司机挑了另外一条路——我本来可以不出事的。我甚至有可能已经做了祖母。

“为什么?”我说,“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他可以回答的问题,因此本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天渐渐黑了下来。城市却是亮闪闪的,一座座建筑都开了灯。冬天即将到来,我想。11月已经快过去一半了,随后是12月,圣诞节。我无法想象我将如何从此时此刻到达那些日子,我无法想象一直活在一连串相同的日子里。

“我们走吗?”本说,“回家?”

我没有回答他。“我在哪儿?”我说,“被车撞的那天。我在做什么?”

“你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说。

“什么工作?我在做什么?”

“噢。”他说,“你有个秘书的临时工作——其实是私人助理——在一个律所,我想。”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我没有说完。

“你需要工作,我们才付得起月供。”他说,“日子很艰难,不过只有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