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8页)

冬子奔跑着,无论他如何奔跑,也追不上他们。可他还是不停地奔跑,跑得心脏也要破胸而出。

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往前一倾,扑倒在路上。他的嘴巴啃到了泥巴,嘴唇被擦破了,火辣辣地痛,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发觉膝盖也疼痛不已,他神手摸了摸,裤子膝盖的部位擦破了,他还摸到膝盖上渗出的粘粘的液体,那是血!这时,乌云把月亮遮住了,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冬子脑袋嗡的一声,他心里哀绵地叫了一声:“完了!”

冬子看不清脚下的道路通向何方,他无法追赶上张发强他们。冬子站在黑暗中,不知所措,进退两难。黑暗和寒冷无情地挤压着他的身体,他的牙关打颤,浑身哆嗦,不一会,他就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了。黑漆漆的夜色中,仿佛有许多孤魂野鬼在朝他围拢过来,那些孤魂野鬼都朝他伸出干枯的手……冬子有种溺水的感觉,将要窒息。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迫使他大声喊出来:“阿姐,阿姐,救救我——”

没有人听到他的喊叫。

他的喊叫声也无法撕破浓郁的黑暗,无法驱赶胡天胡地的孤魂野鬼。这是光绪二十九年十月的一个夜晚,偏远山区小镇的一个孩子的绝望凄血的喊叫:“阿姐,阿姐,救救我——”

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此时在何方,是不是也在黑暗和恐惧中等待救助。

冬子后悔没有听张发强的话,留在家里,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绝望中,冬子听到有苍凉的声音传来:“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那声音十分陌生。

冬子判断不出是谁的呼唤,陌生的声音不断传来,离他越来越近,冬子心里越来越害怕,恐惧到每一根骨头的缝里。他在黑暗中无处躲藏,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动步伐。

他惊骇得连哭也哭不出来了,也喊不出声了。

冬子在黑暗中矮下身,蹲了下去。他心存着一丝幻想:自己蹲在这里不动,等张发强他们找到姐姐回来,路过这里时,一定会发现自己的,会把自己安全地带回家……

“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那苍凉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他。

似乎有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伸手就可以抓住那人的衣衫,甚至可以听到那人的呼吸。

“你是谁——”

冬子站起来,惊惶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冬子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接着轻轻说:“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冬子喊道:“不,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可是他身不由己地迈开了步子,鬼使神差地朝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始终觉得那人就在跟前,在左右着他。

冬子颤抖地说:“你到底是谁?这是甚么地方?”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听到的只是沉重的呼吸,仿佛是一个将要断气的人沉重的呼吸。冬子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中,无力自拔。此时,他的父亲母亲,姐姐都离他十分遥远,不可企及,他只有在极度的恐惧中服从呼吸者的安排,不管是让他死还是要他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突然,冬子看到了亮光。

那是月亮突破云层透出的亮光,尽管朦朦胧胧,毕竟可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空无一人,那呼吸声也消失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野草丛生的一个低洼地,不远处就是汩汩流淌的唐溪,而且这里离姑娘潭也不远,他还听到了唐溪流水的声音。

这是野草滩?平常很少人来的野草滩?传说姑娘潭里淹亡的鬼魂聚集的地方?

朦胧的月色让冬子更加的恐惧。

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冬子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一个坑上。这的确是个坑,尽管上面贴着枯黄的草皮,还是可以看出被什么刨过,有新鲜的黄土裸露。他还闻到了一股恶臭,令人作呕的恶臭。冬子的目光落在了那裸露的新鲜的黄土上面,土里露出了一小片席子,他仿佛接到了某个神秘的指令,走近前,蹲了下来,顾不得那恶臭的侵蚀,伸出手拉扯了一下那席子。

席子已经腐败,十分脆弱,一块席子被他提了起来。

他看到了席子下面的东西,顿时惨叫了一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冬子看到的是一只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

冬子感觉到了温暖,一口气悠悠地吐出来,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满是胡茬的熟悉的脸,这是父亲李慈林的脸,在飘摇如豆的油灯下,冬子看清了父亲的脸。他躺在父亲的怀抱里,一种久违的幸福感从心头涌起,漫向全身。父亲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抱着他了?冬子已经记不起来了。父亲血红的眼睛凝视着他,轻声说:“孩子,你醒了。”冬子从父亲血红的眼睛里发现了难得的温情和父爱,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以前,父亲是这样的,可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父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冷漠而残忍。冬子需要的是充满父爱和温情的父亲,而不是冷漠残忍的父亲。冬子动情地喊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