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20/41页)
仅仅几年前,美琪还是一个拿工资教别人家小孩的人。一个22岁的幼儿园老师,住在布鲁克林区。她每天早晨骑车跨过布鲁克林大桥,规规矩矩地打手势示意。那个时间桥上的行人最少,多数是慢跑人士,几个注重健康的上班族拿着自带的午餐袋过桥。她戴一顶柠檬黄的头盔,棕色长发在她脑后像披风一样飘动。她不戴耳机和墨镜,她会因为松鼠而刹车,她会在大桥中间停下观看风景,喝几口水。进城后,她走钱伯斯街去哈德逊街,然后向北骑,大概每分钟回头看看有没有打电话的出租车司机,或者开德国车的滑头,因为这些人都是不看路的。
她每天早晨6点30分前开始工作。她喜欢在孩子们到校之前做好准备,补充用品。校舍很小,只是一栋旧砖房里的几个房间;挨着的一个停车场,已经改成操场。校舍坐落在西村一个区的林荫小街上,几乎有种旧时伦敦的感觉,这里的人行道像变形的手指一样弯曲。她曾经在脸书上发布过,说她最喜欢城市的这一区,这里有永恒、文雅的本真。城市其他地方给她的感觉太冷酷了:多风的宽阔大道上写字楼林立,就像闪闪发光的人类资源储备机器。
第一名学生经常在8点到校,悠闲地溜达过来,或者拖着脚步走着,或者踩着滑板车,和爸爸或妈妈手拉着手,有时还半梦半醒,躺在一辆未来主义风格的麦克拉伦或者斯托克牌高级童车里。小佩内洛普、小丹尼尔或者小艾萝伊,鞋子小得可以套在娃娃的脚上,穿着小小的格纹或者条纹短袖衬衫,就像有一天他们会长大变成像他们爸爸那样富有的讨厌鬼。4岁的女孩穿着80美元的连衣裙,扎着一条马尾辫,或者头发里别着一朵花,那是被孩子磨烦了的家长在来学校的路上从沙石洋房外面的花盆里摘的。
美琪总是在那里迎接他们,她站在柏油操场上,他们一出现她就热情阳光地微笑,像听到前门的钥匙声就跳起来的狗。
“早上好,美琪老师!”他们大喊。
“早上好,迪特!早上好,贾斯汀!早上好,莎蒂!”
她拥抱他们一下,或者揉乱他们的头发,然后对妈妈或者爸爸说早上好。他们通常咕哝一声作为回答,在孩子的前脚踏进校园时已经开始发短信了。他们是律师、广告总监、杂志编辑或建筑师。男人在40岁或以上(她的班上最老的父亲是63岁)。女人从将近30岁的超级名模(给孩子取名为蕊馨或马齐),到30多岁忙碌的全职妈妈。她们已经放弃去寻找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丈夫,说服了一个gay蜜一起搭伴过日子;作为交换,给他卡茨基尔避暑别墅一年六个周末的使用时间以及“叔叔”的名誉称号。
她是个耐心的老师,有时耐心得超乎常人想象,热情周到,但必要时也会严格。在他们的评估中,有的家长写道,他们希望自己能多像她一点,一个总是微笑、说话友好的22岁女孩,连对着一个刚刚吵醒他们小睡的尖叫的孩子都是如此。
美琪经常在四点左右离校,把她的红木色单车推上路边,然后啪地放开头盔颈带,开始摇摆着进入车流。下午,她喜欢骑到河边,沿着绿道南行。有时她停下来坐在水边的长凳上,看着船只来往,忘记头盔还戴在头上。每次起风,她都闭上眼睛。如果哪天的气温超过32摄氏度,她可能会从推车的墨西哥人那里买一碗刨冰—经常是樱桃口味—坐在草地上用小勺的平头铲着吃。那些天里,她会脱下头盔,把它放在草地上,就像一颗柠檬糖。她会躺在凉爽的绿地里,凝视云朵很长时间,在草坪上伸屈脚趾,然后再戴好头盔,开始漫漫的回家长路,嘴唇染上了童年的颜色。
现在那一切对她来说多么遥远啊,只过了七年,她现在是一个幼儿的妈妈,没有工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百万富翁养尊处优的娇妻。
他们一到度假屋,她和戴维就去市场置办日常用品,芙兰奇则留在家里陪瑞秋。此时的蒙托克还不是汉普顿的招牌胜地,但你能感觉风气已经悄悄兴起。本地杂货店现在卖的是名牌黄油和手工果酱。老五金店也提供祖传亚麻织品,用砂洗的白色纤维墙板改造一新。
他们从路边摊买了番茄,饱满得都裂开了,然后回家切成厚片,蘸着海盐和橄榄油吃。再也没有困苦这种东西了,短暂的不便肯定还是会有,然而当美琪深夜反省时,她很震惊自己对生活的困顿感是怎么褪尽的,怎么开始适应她的新环境的。因为在与戴维结婚之前,有些天她还得穿过壅塞的车流冒雨骑车回家,为了洗衣服的一点小钱将公寓翻个底朝天(在一个孩子饿着肚子上床的世界里,连那些都算不上艰难),现在她眼见自己因为愚蠢的事情恼火—忘记雷克萨斯的车钥匙放在哪儿了,或者被德阿戈斯蒂诺超市的店员告知,他没有零钱找她的100块。当美琪意识到这些,知道自己变得多么软弱,多么享受特权时,她感觉到自我厌恶。他们应该把所有的钱都捐出去,她告诉戴维,用恰当的价值观来养育孩子,现挣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