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24/41页)

“你能做到吗?”美琪说,她好像在另一个次元,“把她带回来?”

“是的,夫人,”米克说,“我能。”

是白墙把他唤醒的,不只是卧室,整套公寓都是纯象牙白的浮饰—墙,地板,家具。斯科特躺在那里,双眼圆睁,心跳极快。在白色的冷宫里睡觉,像只悬停在以太领域里等待大门打开的新灵魂,等待分配身体前的官僚检验,没有呼吸地等待颜色的创造,这显然能让一个人发疯。斯科特在白色被单下的白色枕头上辗转反侧,他的床架被刷成了鸡蛋色。深夜2点15分,他甩开被子,脚踩到地上。交通噪声从双层窗户飘进来。他因为努力强迫自己躺在床上而大汗淋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穿透胸腔内壁在跳动。

他走到厨房,考虑泡杯咖啡,但又感觉不太对。晚上是晚上,早上是早上,混淆两个时间会导致挥之不去的错位感。一个不合时宜的人,移换了时段,喝波本威士忌当早餐。斯科特的眼后有点儿发痒。他走到客厅,找到一个书柜,打开所有的抽屉。在浴室里,他找到六支口红。在厨房里,他找到一支黑色的记号笔和两支荧光笔(粉色和黄色)。冰箱里有甜菜,是饱满的碎菜片,他拿出来,然后在炉子上放了一壶水开始烧。

他们在电视上谈论他。他不需要开电视就知道,他现在是循环节目的一部分。他轻轻地走进白色的客厅时,刷白的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壁炉还留有近期用过的焦黑色痕迹,斯科特蹲在冰凉的砖壁上找炭灰。他凭感觉找到一块木炭,把它掏出来,就像从矿里摸到一颗钻石。远处的墙上有一面落地镜,他直起腰时瞥见了自己。他的平角裤碰巧也是白色的,他又穿了一件白T恤—就好像他也慢慢地被某种无尽的虚空吞噬了。他看到这个全白世界的镜子里的自己—裹着白布的苍白的白人—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只幽灵。哪种情况更有可能呢?他心想,“我肩膀脱臼地背着一个幼儿游了好几千米,是不是我已经淹死在翻滚的咸水里了?像多年前我的妹妹一样,她神情恐慌,张着嘴巴被吸进密歇根湖贪婪的黑水深处。”

他的手里握着炭块,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把灯打开。他有一种直觉,一种不完全理性的感觉。他能听到外面刺耳的刹车声,是当天的第一辆垃圾车,它的齿轮大口磨碎我们不再需要的东西。现在公寓完全被灯照亮了,他慢慢地转了一圈,想要彻底体会这一切:白墙,白色家具,白色地板。这简单的一圈变成了一种旋转,就好像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一颗白茧不时地被黑色的镜面打断,因为窗纱都是拉起来的。

所有能制造颜色的东西都堆在白色的咖啡矮桌上。斯科特站着,手里握着灰化的木炭。他把炭块从左手换到右手,他的眼睛被左手掌上粗野的黑印吸引。然后,他满怀热情地把脏手拍在胸口上,向下划过肚子,给白色棉布抹上黑灰。

活着,他想。

然后他开始画墙。

一小时后,他听到有敲门声,然后是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蕾拉进来,还穿着晚上外出时穿的衣服,短衫和高跟鞋。她发现斯科特在客厅里,正往墙上扔甜菜。用常规用语来说,他的T恤和短裤都毁了,或者说,在这个画家的眼中是大有改进—染上了黑色和红色。空气中依稀有木炭和根类蔬菜的味道。斯科特没跟她打招呼,轻轻地走向墙壁蹲下来,拎起砸烂的块茎。他听到身后大厅里的脚步声,听到有呼吸声靠近,带着震惊的急促。

他听到的同时也没听到,因为此刻,除了自己的思想,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幻觉与记忆,以及某种更抽象的东西。一开始十分急迫—但不是山崩地裂的那种急迫,而是在漫长的开车回家途中,被困在走走停停的车流里,之后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前门,摸索着找到钥匙,在匆忙的跑动中颤抖地解开裤子纽扣,最后终于可以小便的那种急迫,然后是浑然天成的流动。生物需要得到了满足。就像曾经关闭的一盏灯,现在打开了。

随着每一抹笔触的落下,这幅画在向他呈现。

蕾拉在他的身后观看,嘴唇微启,被一种她并不真正理解的感觉震慑。她是一场创作行为的闯入者,一个意外的偷窥犯。这套公寓虽然归她拥有,被她装饰,却变成了别的东西,某种出乎意料的狂野的东西。她伸手去脱她的高跟鞋,把鞋拎到斑斑点点的白沙发旁。

“我刚才在参加上城区的一个活动,”她说,“那种没完没了的东西,谁在乎啊—然后我从街上看到你的灯亮着,所有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