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上加霜(第3/4页)
为了不让吊床沾到水,我在离开上面的发动机平台时便预先把它搭在了肩膀上。带着它从滑溜溜的钢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背对着我。起初我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来,机器的噪音自头顶传来,火炉的轰鸣声混杂着污水流动的声音,使我压根听不到远处的响动。
然而没过多久,我便从那一片沸沸扬扬的喧闹中辨出了加里·奥尼尔的声音。
“走开,你们这些杀人的魔鬼!”他嚷道,现在我可以看见他那在围观者的头顶挥动着的双臂了。“这可怜的老兄正需要空气,你们倒把他鼻子里的气儿也给顺走了!都滚远些,你们这帮无赖!要不然的话,神灵在上,你们这群嗷嗷叫的家伙下回来跟我讨药丸药粉的时候,我就给你们灌威士忌!”
聚在他周围的人群散开来,向我靠近了些,并发出嘲笑声。那滑稽的恐吓被这位爱尔兰人用原汁原味的土腔讲出来,听上去可笑至极。加里特别激动的时候,他的口音会变得更加明显。尽管在外人听来,他们的欢笑或许显得不合时宜,但上帝明白,那笑声中并不缺少对伙伴的同情。水手们可以一面欢笑,一面将自己的生命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前者不过偶然为之,后者却是出于习惯,因为他们在航行途中不得不面对来自深海及空中形形色色的危险,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例外。
随着人群的远去,强烈的火光自一扇敞开的炉门中射出,照在他们裸露的身体上,使他们看起来实在状如魔鬼,恰似那爱尔兰人诙谐的比喻一般。后者迅速抬起头,看见我之后便招呼我近前来。
“哎呀,一块儿来啊,伙计,把那些绷带拿上!”他说,“你肯定已经趁我去找船长的功夫把它们准备好了吧。现在东西在哪儿呢,宝贝儿?”
我立刻从紧身短上衣的口袋里取出那卷绒布。
“喂!”说着,他拿起一束绷带,并熟练地将其展开,“你肩膀上那是什么玩意儿,干草垛?”
“是吊床,先生,”我答道。“艾坡加斯船长叫我拿一张下来,把受了重伤的可怜伙计抬上去,我就把自己的拿来了,里面已经装了毯子,我想这样能让他暖和些,先生。”
“老天,船长的脑筋恢复正常了,还有霍尔丹你也是,”他赞许地说,一边老成地点着头,一边向角落那堆麻袋弯下腰去。“来看看这可怜的伙计,孩子。他看上去没有多少活力了,是吧,嘿?”
的确如此,在我看来,他仿佛已是个死人。
不幸的司炉工杰克逊躺在那堆脏兮兮的麻袋上,他的躯体,准确地说是躯壳,以半坐半靠的姿势斜倚着,面容像死人一样可怕,四肢僵硬,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这一切无不使人相信他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
二副斯图达特正跪在这可怜的兄弟身边,为对方搓着双手,不时把一瓶在我看来像是氨水之类带有刺激性的苏醒剂举到他的鼻子边。刺鼻的气息掩盖了机舱里的恶臭味。斯托克斯先生的脸色和这失去知觉的人一样苍白,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托起杰克逊的头部,断了的那只则已被我们的医生同事用夹板固定住了。
意外中的另一名受害者是布兰卡德,他正在一旁的长凳上坐着,显然已从所经受的震惊中摆脱出来,情况倒真不像最初预料的那般糟糕。加里给他的那杯加水白兰地已经让他迅速恢复了意识。
于是我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杰克逊身上。尽管奥尼尔已经试遍了各种方法,依然不见他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天哪!”几分钟之后,正当我们大家都开始对他的苏醒感到绝望之时,斯托克斯先生高喊起来,“刚才我真的感觉到他的头动了!”
“是啊,先生,”斯图达特用手掌轻轻地按压杰克逊的胸部试探他的心跳,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跳动。可以想象,这跳动起先十分微弱,似有若无,但接着便愈发持久和规律起来,好似肺部正逐渐恢复机能一般。“快看哪!他又开始呼吸了——还有——没错——他的心脏在跳,我肯定,一清二楚!”
“快!”加里·奥尼尔叫道,把一些东西从一只小药瓶中倒进一个医用玻璃杯里,又往杯子里灌满了水,飞快地送到了伤员的唇边,“我这儿有特别见效的药,老天作证,死人喝了也会说话!”
不管那药是什么,倒似乎颇有奇效。原先一动不动的躯体很快就不安地四下乱动起来,胸膛的起伏也变得越发迅速和明显。接着,那紧握的双掌忽然摊开来,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他的衣服被褪至腰间,显露出健壮的身躯。杰克逊睁开双眼,同时做了个深呼吸。那呼吸既像啜泣,又像叹息。
“我——我这是在哪儿啊?”说着,他用一种恍惚而迷离的眼光打量着四周,可当视线跟斯托克斯先生那同情的目光一交汇,他好像顷刻间恢复了神志。“啊,我知道了,先生。给那块垮下来的铁板夹到之前,我已经发现了抽吸装置的毛病所在,过滤箱我也清理过了,先生。你随时都可以把舱底水泵接上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