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12/13页)
起初她也会经常打扫,使房间里保持较高的卫生条件。然而随着她开始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并坚持将越来越多的东西带回家,这里的卫生状况便急剧下降了。现在屋子里有成群的蚂蚁在垃圾堆里爬来爬去,各个角落都潜伏着大小不一的蜈蚣。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总比在隧道里或自行车棚里过夜要好。
薇拉会不时地找回一些与流浪汉有关的报纸文章和小海报来装饰墙面。其中一个床铺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幅画,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孩画的鱼叉。另一个床铺上方的墙上贴了一份剪报:
并不是外面的人应该被放进去,而是里面的人应该被扔出来。
薇拉很喜欢这句话。
她正坐在一张破旧的胶木桌子旁边,为自己的手指甲涂上黑色的指甲油。
涂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对她来说,现在是夜里所有事情都进展得不顺利的时候。现在是她守望的时候。薇拉常常在夜里花好几个小时守望和等待着,同时还伴随着剧烈的腹部痉挛。她几乎不敢睡去。当她最终睡着的时候,倒更像是晕了过去。她只是猛地倒在床上,或者进入一种类似冬眠的蛰伏状态。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跟她的精神状态有关。这是一种在许久之前受到伤害,以至于被严重损毁的精神状态。
她的经历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可是也有一些特殊的细节。一串钥匙伤害了她,她的身体和内心都受到了伤害。她父亲用一大串钥匙击打她,在她脸上留下了至今仍清晰可见的白色疤痕,同时也在她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
她被那串钥匙殴打,一切都历历在目。
在她看来,她被殴打的次数远远超过她当受惩罚的次数。尽管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被人用钥匙击打脸部,不过有几次遭到殴打时,她还是认为的确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才招来这样的惩罚。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个问题儿童。
但她有所不知的是,她是一个生长在不正常家庭里的问题儿童,她的父母无法应付自己人生中的种种问题,于是便将他们的挫败情绪通通发泄在他们身边唯一的一个弱者身上。
那个弱者就是他们的女儿薇拉。
使她受到伤害的是那串钥匙。
可是毁掉她的却是发生在她祖母身上的事情。
薇拉很爱她的祖母,她的祖母也很爱她。每次薇拉的脸被钥匙串击打时,祖母都会不忍地避开。
祖母非常无助。
而且害怕,对她自己的儿子感到害怕。
直到后来她便彻底放弃了。
那件事是在薇拉十三岁的时候发生的。
她和父母一道去乌普兰看祖母的农场。她的父母在一番饱食痛饮之后,又开始发作了,过了几个小时,祖母便独自走了出去。她实在是不愿再继续看和听即将发生的惨况,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串钥匙又会被掏出来。不过,当这一次“钥匙事件”再度来临的时候,薇拉设法逃跑了,然后奔去寻找自己的祖母。
最后,薇拉在谷仓里找到了祖母。她的脖子挂在一条系在横梁上的粗绳上。
她已经死了。
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震惊了,可是事情还不止于此。当薇拉试图唤起父母的注意时,他们已经被酒精麻醉得不省人事了。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由她本人来完成。她将祖母从绳结上抱下来,再将她平放在地上。随后,她坐在祖母的尸体旁边大哭起来,一连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自己的泪腺干涸了为止。
她就这样被毁掉了。
这就是她很难将刚搞到的黑指甲油平整地涂在指甲上的原因。她涂得有些乱糟糟的,部分原因在于回忆使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发抖。
她想到了杰利。
她几乎总是在过度痛苦,以至于无法继续守望的时候想到杰利,想到他的眼睛。自打他俩第一次在杂志社办公室见到彼此时,他的眼睛里就有一些东西引起了薇拉的注意。他不是在看,而是在观察,这是薇拉的看法,她认为杰利似乎能透过她的褴褛外表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或者,她本来的确可以变成另一个样子。
杰利好像能看到另一个样子的薇拉,最初的坚强的她。那样的她可以在她所选择的任何现代福利国家里履行公民的职责。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福利国家的话……
不过这样的国家其实并不存在,薇拉心想,它们已经被糟蹋掉了。所谓的“人民的家”,那曾在瑞典国土上建立的福利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我们也拥有一些好东西,比如“邮编彩票”(3)!
她微微笑了笑,同时注意到小指上涂的指甲油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