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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爸爸是做旋转木马的,小卡西迪·劳伦斯有时会画一些形象出来,她爸爸就会跟她一起设计,让她选好木马脸上的表情和颜色,然后用到下次的工程里。有一次,她爸爸带她去一个流动嘉年华送木马和雪橇。大家合力把木马放在圆盘周围,她坐在轨道上看着他们在金色的柱子上排好管路,然后木马就能上下动了,都装好了,她就围着旋转木马跑啊跑,拍拍每个小马,在它们耳边叫它们的名字,提醒它们不要忘记。她知道所有马的名字,爱着它们每一匹。

花匠的特点不是孤例,不过是极端而已。

但是木马不是她的,到回家的时候,她不能把它们带走,因此,从此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哭,因为她跟她爸爸保证过,她不哭,也不惹麻烦。

那时候是她第一次做折纸马。

他们搭了一辆卡车回家,一路上她折了二十多个纸马,刚开始用笔记本上的纸和快餐发票折来练习,最后终于折得像样子了,等到家的时候,她就用打印纸折了。她做了一匹又一匹,一匹又一匹,每个的填色都和那些留下的木马一样,边涂还边叫它们的名字,做好之后,她又画好细细的柱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在纸马中心黏好。

她给旋转木马的地板画了多彩的图案,在帐篷的内部也画上画,甚至连底座边儿上也画了精细的花朵,然后她妈妈帮她把旋转木马组装好,她爸爸帮她在底座上加了一个曲轴,让木马真的能慢慢转起来。父母都很为她骄傲。

她被绑架的那天早上,她出门去学校的时候,那个旋转木马就放在家里壁炉架上最显眼的地方。

利昂奈特死后,我让自己忙着照顾那些新来的不知名的女孩子。

福佑就做她的黏土人像。

她做的东西没给人看过,我们也不问,让她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心情绪。有一件东西她做得特别专注。说实话,只要跟亮铜蝶无关,我也不会那么担心。她为几个死掉的女孩做过蝴蝶塑像,不知怎的,我觉得这些两英寸高的蝴蝶反而比玻璃柜里的那些女孩更让人毛骨悚然,于心不安。

不过那个时候,新来的女孩身体感染特别严重——她的文身怎么都愈合不了。虽然感染的地方还不至于致她死亡,但是翅膀估计没办法挽救了,花匠是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他选我们就是为了背后的风景。

一大早天还没亮,门就关了下来,本来文身的时间也会这样,但是再开的时候,她不在文身室了,也没在自己的床上。玻璃柜里也没有她的身影。连一句再见也没有,她就消失了。

什么……都没了。

一丝痕迹都不留,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找不着她,回房间的时候福佑也在,她交叉着腿坐在床上,膝上还放着一个裹裙盖着的小包裹。她面色苍白,眼下是深深的阴影,我不知道利昂奈特跟我们告别之后,她有多久没睡了。

我坐到她身旁,一条腿压在身下,背靠在墙上。

“死了?”

“就算还没,也快了。”我叹了口气。

“那你就要一直等到新女孩来,再照顾到她文好身了。”

“大概吧。”

“为什么?”

过去一个星期,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利昂奈特觉得这很重要。”

她把布拿开,露出一个旋转木马。

利昂奈特来到花园的时候,做过另一个折纸旋转木马,她死后,木马就一直放在福佑床头的架子上。福佑用她自己的材料也做了一个,复制出了所有的花纹图案和颜色,金色的柱子上还有突起的旋转花纹。我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顶上的小红旗,木马转了一下。

“我一定要做,”她默默说,“可我不能留着。”

福佑突然哭得泣不成声,涕泗横流。她不知道我的旋转木马故事,她不知道我当时坐在一个红黑相间的木马上,到最后才明白我父母不爱我,或者说不够爱我。那天我终于明白——并接受了——没人想要我。

我把木马从她膝上慢慢拿起来,用脚趾头碰碰她膝盖。“洗洗。”

她打了个嗝,默默从床上下来去洗了,把两周以来的悲伤和愤怒统统洗掉,我研究着那一只只木马,看有没有十年前我洒尽最后一滴泪的那匹。

答案很接近。这匹马不是金色而是银色雕刻的柱子,黑色的鬃毛上系着红色的丝带,不过也非常非常接近了。我起身跪在床上,把它放在架子上,挨着辛巴,挨着折纸动物园和其他的黏土塑像,挨着艾薇塔画过的石头和丹妮拉写的诗,还有其他林林总总我在花园的六个月里收集的东西。我不知道福佑能不能做一个黑发金肤的小女孩坐在黑红相间的马上,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转,看着全世界从她身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