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3/13页)

“就算我是个同性恋,也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我坚信他们最终会拥抱我的伴侣,祝福我们,就像祝福其他事情一样,只是把一丝悲伤保留在心底。但曾经的完美记忆终将消亡,我们只能哀悼它,就像哀悼那些我们爱的人。所以,我不想去瑞典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我对男友做出过承诺,我把这视为最后的机会,我要告诉父母真相,经过这么多年,我要和他们分享自己伴侣的名字。可我并没有准备好。

马克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我正在电脑上搜寻飞往瑞典的航班信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笑了,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我太傻了,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误会,我只好对他解释说:

“是我妈妈病了。”

我模仿了爸爸的委婉语气。但看着马克竭力地掩饰自己的失望,仿佛他之前的喜悦是一种错误时,我还是感到一阵悲伤。他比我大十一岁,今年刚好四十,这是他的公寓,他是一个成功的法律顾问和律师。在我们的关系当中,我努力扮演平等的角色,竭尽所能地支付相应的租金。不过,说实话,我负担不起。我的工作自由,作为一家公司的设计师,我将屋顶空间转化为花园,但只有当方案获得采纳后才能得到报酬。由于经济衰退,我接不到太多的活计。那么,他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想是他渴望的那种平静的家庭生活,而这正是我在行的。我不会吵闹。我与世无争。就像父母一样,我努力使自己的家庭远离这个纷扰的世界。马克曾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十年,但以一场痛苦的离婚而告终。他的前妻控诉他偷走了她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浪费了她对他的爱。在她三十五岁的时候,她再也找不到一个真正的伴侣了。马克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偷走了她十年的光阴。对于她,他充满了愧疚。而我相信,这份愧疚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我曾见过他二十几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自信满满,身着昂贵的西装,笔直挺拔。他曾热衷于健身,这为他带来了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他呼朋引伴地出没于脱衣舞俱乐部,为同事们策划令人难以忘怀的单身派对。在那里,他大声说笑,拍打着别人的后背。当他描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说的是另一个人。在后来的争吵中,他的父母站在他的前妻那边。他的父亲尤其对马克感到恶心。从那以后,他们再无往来。他妈妈倒是给我们寄过圣诞贺卡,可里面往往只有一首音乐,似乎她不知道该对我们说些什么。落款上也从没有他父亲的名字。我不知道马克是否将我父母的认可视为第二次机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有权要求进入我们的生活。他容忍我不断推托的唯一原因,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觉得不能再要求任何东西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其实一直在利用这件事。这可以减轻我的压力,使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暂缓事实的曝光。

他站在我身边,没有问我是否要跟父母说起他的事。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不是正确的时刻。”

他点了点头:

“先处理好你妈妈的事。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不管什么时候。”

他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

“真是对不起,马克。”

即便是临时得到通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飞往瑞典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问题就是,我是否买得起机票。在还没有对父母讲明马克身份的时候,我的确不应该让他掏钱。为了机票,我花光了最后的积蓄,甚至提高了自己的透支权限。买完票后,我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我的行程。我将乘坐早晨第一趟航班,九点三十分从希思罗机场出发,中午时分到达瑞典南部的哥德堡机场。他的话很少,听起来非常沮丧和失落。出于对他一个人如何面对孤独的农场的关心,我问他正在做什么。他回答说:

“我在收拾东西。她把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子都翻得乱七八糟的。”

“她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她丧失了理智,丹尼尔,她在墙上到处乱写。”

我问她写了什么。他告诉我没关系。核对完行程,我们互道了晚安。

我完全睡不着。关于妈妈的回忆不断在我脑海里闪现着,我想起二十年前,我们一起待在瑞典的日子。那是一个位于哥德堡北部群岛的度假小岛,我们并排坐在一块岩石上,双脚伸进海水里。远处,一艘远洋货轮从深水区驶过,我们看着轮船带起的波浪在平滑的海面上漫延起层层的细纹。海浪向我们涌来,但我们没有动,只是握着彼此的手,等待着它的到来。波浪逐渐变大,直到涌到浅水区,撞击在礁石上,最终飞溅在我们的身上。我之所以选择这段回忆,是因为那是我和妈妈最亲密的时刻,我无法想象,自己会在不征询她的意见的情况下做出任何重要决定。那天晚上,在床上,我梦到相同的波浪迸裂在我们脚边的礁石上,一千次,或者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