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4/13页)

第二天早上,马克坚持开车送我到希思罗机场,即便我们都知道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会更快一些。我同意了,因为这正是他希望扮演的角色。堵车的时候我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看我的手表,我清楚马克多么希望和我一起去,我也知道仅仅是这次送行对他而言有多么不容易。在机场,他拥抱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能感觉到他胸口强抑的悸动,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他哭了,我也会哭的。我也需要控制情绪。我说服他,隔着登机口相望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就在外面说再见。我到了瑞典就会打电话给他。

就在我准备好机票和护照即将登机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爸爸,他大喊道:

“丹尼尔,她没在这儿!”

“没在哪儿,爸?”

“医院!他们让她出院了。昨天我送她进来的。她本不想住院的,但她也没有反对,她是自愿的。结果,我刚一离开,她就说服医生出院了。”

“妈妈说服了他们?”

“反正他们是这样跟我说的。”

“你说过,是医生诊断她有精神病的?”

爸爸没有回答。我又强调了一遍:

“他们没和你商量就让她出院了?”

“是的。”

他的声调低了下来,

“一定是她不让那些人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就是她猜疑的人之一。”

他立刻补充道,

“但她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

这次换成我沉默了。我很想问问妈妈到底在猜疑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最后我换了个话题:

“现在医生怎么说?”

他厉声说:

“我跟你说了——他们什么也不跟我说!”

我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双手抱头,排队登机的人从我身边缓缓走过。

“她有手机吗?”

“她几周前把手机摔坏了。她不相信任何人。”

我那节俭的母亲会丧失理智地摔坏手机,这场景让我很难想象。爸爸描述的像是某个我不认识的人。

“钱呢?”

“也许有一点——她随身带着自己的挎包,她总是把它放在眼皮底下。”

“包里有什么?”

“都是些她自认为非常重要的破烂。她称之为证据,其实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医院的人不告诉我。她可能在任何地方!”

第一次,我感到有些恐慌,于是我说:

“你和妈妈不是开设了共同账户吗?你可以打电话给银行,询问一下最近的交易记录。然后通过用卡信息追踪她的下落。”

他没有搭腔,从这一点我能够看出,之前他没有想过给银行打电话:他总是把钱的问题留给妈妈解决。在他们一起经营生意的时候,她处理各种分类账簿、支付账单、提交年度税务报表,她天生就有着跟数字打交道的能力,并且可以长时间专注于理清收入和支出。我还记得她用过的旧式账目表,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表格呢。她的钢笔字非常有力,把数字写得就像盲文一样。

“爸,你去和银行核对一下,然后告诉我。”

趁着等待的时间,我离开排队的人群,走出候机楼,来到了吸烟区,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妈妈在瑞典失踪的事情。这时,手机又响了。我很吃惊,爸爸居然这么快就完成了他的任务。

我把手机拿到耳边:

“丹尼尔,仔细听我说……”

是妈妈。

“我在一个公用电话这儿,钱不多了。我敢肯定你父亲对你说过什么,但是他跟你说的都是谎言。我不是疯子,我不需要医生,我需要的是警察。我马上要登上飞往伦敦的航班,你到希思罗机场接我,航站楼是……”

她停了下来,去查看机票上的信息。趁着这个机会,我赶快说:

“妈!”

“丹尼尔,你先不要说话,时间不多了。这架飞机是直航,我会在两小时后降落。如果你的父亲打电话给你,记着……”

电话挂断了。

我试着拨回去,希望妈妈能够接电话,可是没有应答。就在我打算再试一次的时候,爸爸的电话来了。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直接开始讲了起来,听上去就像是在念笔记:

“今天早上七点二十分,她在哥德堡机场支出了四百英镑,收款方是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她坐上了第一班飞往希思罗机场的航班。丹尼尔,她正在去你那儿的路上!丹尼尔?”

“我听到了。”

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刚刚接到过妈妈的电话,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已经知道她在路上了?是因为我相信她吗?她的声音听上去严正而权威,我原本以为会听到的颠三倒四、真假莫辨的胡言乱语并没有出现。这让我很是迷惑,或者说我完全糊涂了。感觉她像正在严厉而激烈地重申自己的想法——你的爸爸才是个骗子。我结结巴巴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