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5/13页)
“我去机场接她吧。你什么时候飞过来?”
“我不过去了。”
“你还要待在瑞典?”
“如果我在瑞典,她就能感觉放松点,而一旦她发现我也在英国,她会发疯的。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在追踪她,我待在这里会帮你赢得一些时间,你需要说服她,她需要帮助。我失败了……”
他的劲头消失了,
“我帮不了她,她不接受我的帮助。带她去看医生,丹尼尔。如果她不再担心我的问题,你会有更好的机会帮助她。”
我无法接受他的逻辑,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等她到这儿时,我会打电话给你。那时候我们再看看该怎么办。”
我匆匆忙忙地结束了通话,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妈妈真的得了精神病,为什么医生会让她离开?即使他们不能合法地留住她,也应该通知我的父亲。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仿佛他成了大家的敌人,医生们都在帮助她逃离他的魔爪。在陌生人眼里,她应该是个正常人。航空公司的人卖给了她一张机票,安保人员让她通过了机场安检——没有人阻止她。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在墙上写了什么。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妈妈发给我的那张奇怪照片,爸爸在和另一个男人说话,一个陌生人。
“丹尼尔!”
在我的脑海里,这听起来像是一声渴求帮助的哭喊。
屏幕不断在更新,妈妈的航班已经降落。自动门打开,我匆忙赶到护栏的跟前,查看传送带上行李的标签。很快,从哥德堡来的乘客们开始陆续通过大门。首先出来的是商务公干的人,他们找寻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小塑料牌,接着是一对对夫妻,再后面是举家出行的人们,大件的行李堆得很高。乘客们走出来的速度取决于他们下飞机的快慢。我还是没看到妈妈的身影,她出门的时候向来推崇轻车简行,我甚至无法想象她把行李装进行李舱的情景。一位老人缓慢地从我面前走过,这应该是从斯德哥尔摩来的最后一名乘客了。我认真地考虑是否要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事情不对。这时,巨大的门忽然再次打开,妈妈孤独的身影出现了。
她的头耷拉着,目光低垂,仿佛追寻着面包屑的小鼠,一个破旧的皮革挎包背在肩膀上,塞得满满的,勒紧的包带磨损得很厉害。我从没见过这个包,这不是妈妈会买的东西。她的衣服和挎包一样,流露出种种破损的迹象,她的鞋子上满是擦痕,裤子的膝盖部位皱皱巴巴的,衬衫中间的一颗纽扣也不见了。曾经,妈妈对穿着打扮有着过分的苛求——适合去餐馆穿的,适合去剧院穿的,甚至去电影院也有专门的搭配。最滑稽的是,在工作的时候她也要穿着得体。要知道,当时她和爸爸正在北伦敦经营一家园艺种植中心,它坐落在一块T形的土地上,周围是些白色的大屋。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伦敦的土地还很便宜。工作时我的父亲身穿破牛仔裤、笨重的长靴和松垮垮的毛衣,嘴里叼着卷烟,而我妈妈则总是穿着笔挺的白衬衫,冬天搭配羊毛裤子,夏季则是棉布长裤。客户们都会注意到她那身一尘不染的办公室装,不明白她是如何保持整洁的,要知道她和老爸可是干着同样多的体力活。遇到有人问起时,她总是笑着耸耸肩,好像在说:我也不知道!其实这并不难猜,后面的屋子里总是备着替换的衣服。她告诉我,做生意全靠脸面,保持外表的光鲜靓丽是很重要的。
我任由她从我身边走过,想知道她是否会看见我。她明显比我们在4月分别的时候更瘦了,健康状况也大不如从前。她的裤子松松垮垮,看着就像套在一个木偶身上。她的身体仿佛没有了人体自然的曲线,就像一个粗略勾勒出来的人物形象,而不是真正的人。她那头金色的短发湿漉漉地梳向脑后,看上去倒是平顺而光滑,但上面涂抹的不是发蜡或发胶,而是水。她一定是在下了飞机后去洗手间打扮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蓬头垢面。几个月不见,她曾经神采飞扬的面容苍老了许多,她的皮肤上也留下了遭受苦痛的印迹,她的脸颊上有一些黑色的斑点,眼袋也更为明显。对比之下,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亮了。绕过栏杆后,我下意识地没有去触碰她,我怕会弄疼她:
“妈妈。”
她惊恐地抬起头,当发现是我——她的儿子后,她的恐惧消失了。她得意地笑了:
“丹尼尔。”
她的语气非常熟悉,过去我让她感到骄傲时,她经常这么叫我——一种平静而热烈的幸福感。拥抱的时候,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上,分开后,她握住我的手,我趁机用拇指边缘偷偷地检查了她的手指。她的皮肤很粗糙,她的指甲没有被修剪过,呈锯齿状。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