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7/13页)
她说:
“恐惧的副作用。你能看见我的舌头,你闻到我的呼吸了吗?”
这不是一个明确的解释。我想知道,在瑞典,医生给她做了哪些检查,又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出租车停在我的公寓楼外,几百米外,就是我昨晚扔掉购物袋的地方。她从来没有到过这儿,这是因为我的反对。我对他们说,我在与别人合租,父母的到访会让人家感到尴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接受这样一个无力的借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出这个理由的。暂时,我打算继续沿用自己编造的这个理由,不希望转移妈妈的视线。但是在带她进入公寓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任何人只要留心,就会注意到公寓里只有一间卧室,另一间卧室被我们布置成书房了。所以在打开大门后,我立刻向里走去。妈妈回家时总要先把鞋脱掉,这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关上卧室和书房的门。我转回身,说:
“我想看看是否还有人在家里,你来得正巧,家里没有其他人。”
妈妈也很高兴。不过,在走过那两扇紧闭的门时,她停顿了一下,她想自己检查一番。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紧张,用手臂搂住她,扶着她上楼,我说:
“我保证,这里只有你和我。”
站在开放式厨房和客厅之间,也就是马克这套公寓的中心区域,妈妈对第一次参观我的家感到很着迷。她开始查看各种家具。马克以前总是称自己为极简主义者,一切由着性子来,所以当我搬过来的时候,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毫无设计感的公寓,带给人一种空虚和忧伤的感觉。马克在这里睡觉,在这里吃饭,但这不是生活。我一点点地提出建议,清理他的私人物品,该打包的打包,该收拾的收拾,家具也逐渐多了起来。慢慢地,公寓对我们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我看着妈妈逐一细细地查看着我的物品。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那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她很高兴我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上。
“这套公寓真的很棒,你一定混得不错。”
“这不是我买的。”
“那它的租金也一定很贵。”
我说了很多年的谎,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今天我感到非常痛苦,就像用扭伤的脚去跑步一样。
妈妈拉起我的手说:
“带我去看看花园吧。”
马克雇了我工作的那家公司来进行屋顶花园的设计和施工。他声称自己一直想做一个这样的花园,而且这对我有好处,属于另外一种形式的赞助。我的父母总是对我的职业选择感到很困惑,因为他们相信我理应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他们俩十六岁就离开了学校,而我上完了大学,却从事了和他们一样的工作,除了获得盖有橡胶印章的学位证书,以及两万英镑的债务。当然,我的园林设计图可比他们的专业多了——他们从来都是在脑子里制订计划,万不得已,才会画在餐巾纸的背面。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植物和花卉当中度过的,我继承了父母在种植方面的天赋,我精通它们的搭配,而且,在从事这份工作的过程中,我感到很快乐。向我妈妈展示这个花园应该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时刻。她说:
“这里很美。”
坐在屋顶上,远眺伦敦的景色,身边绿意萦绕,蜜蜂飞舞,你很容易就忘记一切烦扰。我想永远这样,沐浴在阳光下,肩并着肩,谁也不说话。然而妈妈看了看她的手表,脸上浮现出很不耐烦的神色: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在听她讲述事情的经过之前,我提出先吃点东西。妈妈礼貌地拒绝了,希望按照她的计划来:
“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你。”
我依然坚持。就算有很多的事情还不明确,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她瘦了很多。我不知道她上次吃东西是在什么时候——妈妈回避了这个问题——当我把香蕉、草莓和蜂蜜混合在一起做成饮料的时候,她就站在我身边,仔细观察着整个过程:
“你相信我,对吧?”
她的内心非常谨慎,疑神疑鬼,只允许我使用她查验过的水果。为了证明这杯草莓和香蕉的混合液体是安全的,我在端给她之前自己先尝了一口。她尽可能小地喝了一口。当我们的视线相对时,她明白了我正在评测她的精神状态。于是她改变了态度,开始急促地大口吞咽。喝完饮料之后,她告诉我:
“我要上厕所。”
我担心她可能有些恶心,但我不能坚持陪她一起去。
“在楼下。”
她离开厨房,紧紧地抱着那个从不离身的挎包。
我拿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三十个或者更多的未接来电,都是爸爸打来的。我打电话给他,低声说:
“爸爸,她在这里,她很安全。我不能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