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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阿曼达在开箱取行李外加烧开水。
“如果你玩够了,就来这儿喝茶吧。厕所在哪儿?”
“船头。”杜戈尔本能地想教育她两句,可是这种念头很快就被压制住了,“我是说,在更衣室对面。船头那个还没到铺位的地方。”
有了热茶,一切都改善了。他们俩一人手里握着一个大马克杯,糖和白兰地破坏了茶原本的味道。船里开始暖和了,油灯温柔的黄光也增添了温暖的幻象。他们达成默契,不去理会应该干的事,比如做饭和商量如何杀死李,而且两个人对彼此友善得近乎夸张。他们分坐在客厅那张折叠桌的两边,茶喝到一半时,阿曼达突然提议玩牌。
两个人都被这个荒唐的主意吸引了。杜戈尔找到一副油乎乎的纸牌,他沾满油污的手很快就把这副牌变得更油腻了。他们玩了两把皮克牌[2]。选择这个游戏是因为与其他游戏相比,它似乎与这个环境更格格不入。
阿曼达放下手里的牌,杜戈尔碰翻了白兰地,于是他们决定睡觉,尽管才八点钟。一个铺位上放着一个很大的美国羽绒睡袋。他们脱掉靴子,一起挣扎着钻了进去,连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为了熄灭油灯,杜戈尔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体从睡袋里费力地拔出来。
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他们相互依偎着取暖。他感觉下巴上的胡楂和阿曼达散发着香味的黑发纠缠在一起。在梦与醒之间的那个无主荒地上漂流时,他们用一种轻柔且疏离的方式做了爱。睡意蒙眬时,杜戈尔心想,他们仿佛只是心不在焉地迁就了身体的一时兴起。
与黎明前的鬼火一同到来的是恐惧,它在杜戈尔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啃出一个洞来。起初只是一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感觉,一种不知该拿身体的萎靡不振如何是好的隐忧。每次醒来,某个细节都会变得越发清晰,仿佛一根铅笔把标明一张图画轮廓的点点连在一起。最后,这种感觉凝固为剧烈的头痛。
今天是他们不得不杀死李的日子。
他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是他一生中头一次怀疑,也许接下来就没有明天了。惊慌失措之情在他的头顶上盘旋。我不想死,他在心里无声地尖叫着。我还太年轻,我还想做很多事情。这不公平,那么多事情没做。“没做”这几个字与回忆连在了一起,他突然记起星期日上午在查尔斯顿·帕尔瓦举行的那场礼拜仪式:该做的事情我们没做,不该做的事情却做了;我们心中没有健康……这些话听起来恰如其分,不是因为他的态度与这段忏悔在总体上保持一致(恰恰相反),而是因为这些话表达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实在是太愚蠢了。尤其此时出现在此地更是不健康的……如果马尔科姆知道这件事,他可能会摇头,并做出最严厉的结论:“不酷,威廉,就是不酷!”
到此为止吧,不能再想下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起来做点什么。天光已经大亮,舷窗上的玻璃在一夜之间收集了许多水珠。客厅里一定充满了浑浊的空气,可是,他的鼻孔依旧塞着,因为睡觉而变得不通气。
他把自己从睡袋里撬出来。阿曼达发了一句牢骚,而后将身体更舒服地伸展开来。袜子尽管很厚,仍旧无法抵御从甲板悄悄钻入鞋底的冷风。站起来这个动作加剧了头痛:疼痛开始进攻前额的中部,也就是传统意义上为第三只眼预留的那个点。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比平时大了一倍,像锉刀一样摩擦着上颌。一定是喝白兰地的结果,他想。便宜没好货。人头马就不会这样。
他侧着身慢慢绕过桌子,来到角落里那个通往驾驶舱的升降扶梯旁边的小厨房里。水壶里的水还够用,可是他划了四根火柴,才找到没有被湿气浸透的那根。厨房旁边的火炉还烧着,他充满感激地把手放在那个温暖的炉子上方。
马尔科姆的药装在一个以前盛欧克索浓汤宝[3]的罐子里。杜戈尔在罐子里找到了扑热息痛。他吃了三片药,在器官系统为此一震之后,又尽量轻柔地刷了牙。等水开时,他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焦炭。讨厌的是,他发现手脏了,指甲旁边一圈黑。他本打算洗一下,可是最后决定不洗了,没到时候。无论如何,水已经烧开了,喝咖啡比洗手重要无数倍。
喝了几口咖啡后,他的人生观有所改善。和半个小时前相比,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了,也没先前那么脆弱了。
二十分钟后,刚过八点半,他把小舢板划到岸边去给李打电话。这个早晨阴云密布、天气寒冷,但是从“莎莉安”的客厅出来后,天和地似乎出人意料地宽阔。他踏上坚固的陆地,脚踩在结霜的草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没有任何令人激情澎湃的东西。哈维沙尔庄园那被烟熏黑的荒凉外观提升了这种与世隔绝的感受。这种风景根本对人类无动于衷——即便你对它怀有敌意,也不会给它造成任何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