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宦官的突围路径(第9/11页)

而宫中那些并无特权的宦官也可以利用宫中举行庆典或者兴建大的工程项目之时通过克扣或冒领钱物来满足自己的贪欲。时人沈德符曾指出:“修建皇家住所(宫殿),同样的工程要比民间多花费数百倍。我曾经听说乾清宫的窗槅坏了一扇,估价至五千金。扣除宦官的侵削,部吏员吃的回扣,就是满打满算,真正用于工程上的钱并不多。”

宦官们深居皇宫大内,他们的权力行为基本上不受外廷官员的监督和约束,另外他们贪污的手法也极其隐蔽。陈奉在没有被派往湖广地区之前,是宫中的御马监奉御。这是个非常有油水可捞的宦官职位,类似于孙悟空在天界“弼马温”的官衔。

在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门中,御马监和司礼监一样都是极其重要的部门。这个职务不光可以管辖养马人员,还同时还统领御马监人员组成的禁兵。由此可见,陈奉在皇宫内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陈奉还没有到达湖广地区之前,当地的部分官员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地方官员之所以抵制矿监税使,主要还是吴思先生提出的“抽水机原理”在作怪。虽然皇帝委托宦官下来采矿收税,但皇帝自己也是个冤大头,权力管道抽上去的“金水银水”没有汇入帝国财政的水库。抽取的水在向上流的过程中,已经被宦官截留了,并且截的是主流,到皇帝手中的只有十之二三的支流。

其实懂得“抽水机原理”的皇帝不在少数,如果有人说,万历就是傻孩子,他根本算不清这笔账。我肯定不会同意这种说法,万历并不傻,只是他为钱所困。在他感觉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也提出废除矿监税使,这说明他也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朱元璋当年就看透了这一点,他认为“(矿)利于官者少,损于民者多,不可开。”意思是说,开矿对于官府来说得不到好处,同时只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官府得不到好处,那么官员得到的好处也就有限;老百姓得不到好处,还要承受伤害。在这种利益计算的过程中,地方是只见付出不见回报,而十之七八的利益都落到了矿监自己的腰包里,朝廷得到的是很少一部分,对当地百姓有百害而无一利。

明摆着贴钱的买卖,可又无权拒绝。因为到了万历皇帝这里,开矿成了一项政治任务。太监成了皇帝的权力经纪人,替皇帝去开矿捞钱。主奴之间达成了利益分肥的默契,官员即使心里有话也说不得,皇帝根本听不进去他们的建议。

等到矿监陈奉深入地方后,那些试图发动本地名流和民众去堵“抽水机管道”的地方官员就成了宦官打击报复的对象,其罪名就是“阻挠开矿”。我在前面说过,宦官本身是不具有正式权力的。他们的权力主要还是皇帝给的“马甲”,一个聪明的宦官,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纳入到皇帝的权力屋檐下。

陈奉就是这么干的,开矿是皇帝交办的政治任务,那么部分地方官员和老百姓阻挠开矿就是反对皇帝。这个大帽子扣下来是要人命的,这种动辄上纲上线的做法是官家社会的通用规则。

湖广部分官员于是想委托科道官员告御状来达到攻击矿监的目的,可毫无效果。明神宗对官员这种没完没了的奏章感到非常不耐烦,他曾经很多次地谴责那些提交报告的科道官员,迫使他们提出辞职。而对于陈奉递交上来的弹劾当地官员的报告,他都会认真对待,要求内阁及时拟定处罚措施。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科道官的御状是递交到明神宗手里的,御状的措辞激烈,矛头直指陈奉这些矿监,这就等于在攻击万历颁布的“新政”。皇帝虽然没有处罚上疏的科道官员,却给地方官员安了个勾连京官以党争祸国的罪名,通过处罚地方官来发泄对科道官员的愤怒。由此,湖广官员就这样卷入京城的党争,也沦为万历皇帝和科道官员之间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在权力集团内部斗争的同时,民众的参与也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因为在那样一种制度下,采矿和管理矿产的官员都是皇帝最可信赖的人,皇帝的信赖就意味着权力之源取之不尽。陈奉这些矿监从京城空降地方,虽然在地方上没有权力基础,但却可以动用公权力来强迫当地民众几乎无偿地为他挖矿,也可以不给当地支付任何成本而将矿拿走,一些“基础设施”都是地方贴钱,占用地方资源。

在皇权的打压下,地方官员的权力指数急剧下滑。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地方主要官员也不得不依附于矿监,这样就等于放权给矿监税使,“陈奉们”越加大对地方压榨的力度,民众对地方官府就越不满。对于民众来说,官员与矿监是相互勾连的利益共同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