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立场决定生死(第17/18页)
虚像背后的真实
我们可以确信的是,武夷山上遇故人,尤其是发现了老道和寺僧联手的经营模式,这件事对于王守仁的刺激,空前强烈。这种刺激霎时间激活了他的大脑细胞,让他猛然悟到了太多的圣贤道理。
具体是什么道理,这事王守仁拒绝交代。但有一点,老道寺僧养虎为患,和大明天子养太监杀戮群臣,都是一个道理。这其中所折射出来的正是人心的迷茫与人性的晦涩。皇城明明养着杀人的锦衣卫,可读书人还疯了一样往朝廷跑。山里明明是猛虎出没,可香客们还喜欢跑到这座黑寺里来——人生的所谓追求,又有几桩不是飞蛾扑火?
在深山黑寺里,和衣冠衮衮的朝廷之上,演绎着同样的故事。这种行为选择上的类同,是因为隐伏的规律在起作用。
这规律就是道,就是这个世界上的本原与真相。
王守仁吃了这么多的苦,遭了如此多的罪,编了不计其数的瞎话,目的就是要接近并发现这个真相。
他从竹子中没有找到这个真相,他从深山中的遗世传奇中没有找到这个真相,他从朝廷上的刑杖殴击之下,也没有发现这个真相。但是,山中那只老虎与这座黑寺,却给了王守仁一种异常的感觉——道就在咫尺之间,就在眼前,就在……可是却仍然无法精确捕捉到。
于是王守仁就和黑道长商量:兄弟,你看看我怎么样?我可不可以,嗯,更名改姓,跟你们合作呢?嗯,让我也逮几个大活人,喂老虎吧……原话是:
我今与逆瑾为难,幸脱余生,将隐姓潜名,为避世之计,不知何处可以相容?望乞指教。
老道却笑道:不成不成,不是我们兄弟不让你入伙,只是你这个人啊,心肠太花花了,文人都有个毛病,爱写东西,爱把自己干的事张扬开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旦你把这事张扬开,我们是不怕的,最多不过是宰了你,再换个地方开一家分店,再经营新的业务。但搞到最后弄出来这么个结局,又何必呢,你说是不是?
王守仁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对了,我的父亲还在朝中担任礼部侍郎,如果我的事情传出去,肯定会连累他的。那什么,我干脆就去贵州的龙场当驿丞去得了……我的意思是说,兄弟,你看咱们既然已经展开了良好合作,咱们的诗都写好了,涂得寺庙里到处都是。你看你……嗯,能不能追加一点儿投资呢?
那道长行骗日久,早已是鬼灵精,听了王守仁追加投资的建议,遂笑曰:
“吾知汝行资困矣。”乃于囊中出银一锭为赠。
道长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王守仁的建议,追加投资,那是因为他的钱来得太容易。只需要用力重击几下寺钟,骗几个香客来到,晚上老虎来吃个饱,营业利润就会刷刷刷上升。
拿了这块银子,王守仁就算是地地道道的黑道人士了。可是话又说回来,黑道也好,白道也罢,江湖也好,朝廷也罢,这些都只是一个虚像,并非真实的世界本身。王守仁要的是窥破天机,发现隐匿于这无数虚像之后的真实世界,这是求道之路,圣贤之路,也是智慧的探寻之路。
要如何做,才能够窥视到于纷繁虚像之后所隐匿的真实世界本原呢?
唯一的途径是格物。
格物!
王守仁想起了最早把格物原理教给他的那个人。
离开黑寺中的生意伙伴们,王守仁出武夷山,走铅山,直奔上饶。他要再见到那个人,再听一听那个人的话,或许这一次,他能够于只言片语之中,体会出更多的东西。
食人族的故乡
王守仁抵达上饶,拜访那位独起占星夜不眠的娄谅。有关两人的会面,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
先生得此盘缠,乃从间道游武夷山,出铅山,过上饶,复晤娄一斋。
一斋大惊曰:先闻汝溺于江,后又传有神人相救。正未知虚实。今日得相遇,乃是斯文有幸!
先生曰:某幸而不死,将往谪所。但恨未及一见老父之面,恐彼忧疑成病,以此介介耳。
娄公曰:逆瑾迁怒于尊大人,已改官南京宗伯矣。此去归途便道可一见也。
先生大喜。娄公留先生一宿,助以路费数金。
看看这段记载,娄谅称刘瑾为逆瑾,这明摆着是后来的杜撰。中国人不傻,谁有胆子骂正在台上英明神武的领导?连老百姓都不会这么干,更何况娄谅这种智识之辈了。
实际上,王守仁此来上饶,拜谒娄谅,肯定是和娄谅交流格物理论的心得体会。但等交流起来的时候,王守仁就会惊讶地发现:智慧固然会在终点上相逢,但在未臻于化境之前,人与人之间思想的差距,比之于宇宙空间更要广阔。智慧略高一点儿的人,能够听明白低层次的人在说些什么,但如果你想让智慧层次低的人,去理解深层次的智慧,那却是绝无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