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破天惊圣人出(第11/18页)

释梦!

为什么要求之于释梦,不求之于占卜呢?说到占卜,那可是王家世传的绝学啊。

原因在于,占卜的形式太多,一个原始部落有一个部落的招数,有的是烧牛骨头,有的是看火焰,有的是砍一头鹿来,有的是捉一条蛇来。每个部落都只信奉自己那一套,别人的占卜招数,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但释梦则不然,古今中外,原始现代,对梦的理解几乎是完全一致的,就是因为梦对每个人的形成及影响来说,是相同的。

不管是原始人还是现代人,不管是食人族还是飞车党,都存在着一个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的困惑。设若你现在做了一个梦,梦到王守仁对你说:我是王守仁,快点儿把你的钱给我……敢打赌,你一辈子都会逢人就说这个怪梦。

王守仁用的,就是这一招。

王守仁具体是怎么干的,我们说不上来。但他肯定这么干过,别忘了他是有前科之人——十三岁那年,他就是跟继母小夫人装神弄鬼,搞来只猫头鹰吓得小夫人半死。

假如王守仁没这么搞过,那就不可能出现“夜梦神人告曰:此中土圣贤也。汝辈当小心敬事,听其教训。一夕而同梦者数人,明旦转相告语”这种怪事了。

龙场悟道

当我们说到占卜与释梦的时候,就知道现在的王守仁,已经无限接近了道的入室之门。

这是因为逻辑思维是有局限性的,这种局限性来自于思维的工具,语言或是思想本身,尤其是前者,正如禅宗所说,以手指月,但手指不是月。人类用语言来表述智慧,但语言并非是智慧本身。而逻辑却被固化在语言体系之中,没有语言,也就无法表达逻辑。但有了逻辑,却又因为语言的妨碍,反倒是偏离了智慧本身。

因而这世界上的人,用脑子想,用笔写,都无法接近终极的智慧,反而会歧路亡羊,迷陷于语言逻辑的层面上。

所以禅宗讲究一个开悟。这种开悟,正是建立在元逻辑的基础之上,放弃你的固有语言,放弃逻辑,重返原始人的蒙昧境地,反而容易在一片混沌之中,重建你的思维体系,更为迅捷地接近终极智慧。

所以说王守仁来到龙场,算是来对了地方。倘若他仍然是钻深山走老路,只能是距离终极智慧越来越远。现在的他,不可能不近距离地感知到原始思维的特点与局限,再与他已经养成的智慧相互印证,就这样于渐然的思考之中,一步步向着终极智慧迈进。

《靖乱录》上记载了王守仁在龙场的幸福生活:

于是有中土往年亡命之徒能通夷语者,夷人央之通语于先生,日贡食物,亲近欢爱,有如骨肉。先生乃教之范木为,架木为梁,刈草为盖,建立屋宇,人皆效之,于是一方有栖息之所。夷人又以先生所居湫隘卑湿,别为之伐木构室,宽大其制。于是有寅宾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统名曰龙冈书院。之以桧竹,莳之以卉药……

我们说,王守仁必然会潜心于研究当地土著部落的思维特点,正是这种原始的思维让他迷醉。但是他在年谱中却有意回避了这一点,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应该是他的弟子门人搞的鬼。我们知道,虽然王守仁最终是开悟了,但是他的弟子门人,却始终站在圣贤的门外,不晓得这扇门是应该往里推还是往外拉。他们只想到应该把自己的老师包装起来,让人人景仰,以便将王守仁的心学思想广泛推广。可是在他们登堂入室之前,就不可能对王守仁的智慧思想有一个正确的认知,他们只是凭着自己的浅陋之见,又生硬地把王守仁的智慧拉回到一个低层次来,结果导致了王守仁心学思想的最终迷失——试问,自王守仁而后,可曾有哪个人,拿了王守仁的书本就读成了圣贤的呢?

没有人能够只凭王守仁的书本,就掌握到王守仁独立思考才获得的智慧。书本与智慧无关,它记载的只是王守仁获取终极智慧的心得感受,但不是这种终极智慧的本身。

王守仁就是这样快乐地生活在原始社会里,忽然有一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忽一夕,梦谒孟夫子。孟夫子下阶迎之,先生鞠躬请教,孟夫子为讲良知一章,千言万语,指证亲切,梦中不觉叫呼,仆从伴睡者俱惊醒。

当时王守仁兴奋地狂跳起来,不停地高呼。

和他在一起的人吓得呆了:先生,你为何发癫啊?

王守仁兴奋地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旁人道:你明白什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