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梦醒之后:散文在“战斗”与“闲适”之间(第5/12页)

白死白死,所谓革命政府与帝国主义原是一样东西。

惭愧我总是“文字之国”的国民,只会以文字来纪念死者。

民国十五年三月十八日之后五日

这里的“出离愤怒”更与鲁迅有惊人的相似。在鲁迅的对比下,人们总觉得周作人是一个浑然的“闲适”。其实真正的闲适,没有战斗做基础,也是做不到的。不曾战斗过的人,哪里懂得闲适的意义和可贵。此时的周作人首先是一名披坚执锐的勇士,然后才做了一位解甲归田的员外。

林语堂在《语丝》上发表了《论士气与思想界之关系》、《悼刘和珍杨德群女士》、《讨狗檄文》、《打狗释疑》、《论骂人之难》等文章,揭露军阀政府的倒行逆施,坪击学者名流的丑恶行径,摇旗呐喊,可称一员闯将。但有时含蓄不够,近于骂人。30年代,林语堂创办《论语》、《人间世》、《宇宙风》三大杂志,走上提倡幽默之途。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说:

《剪拂集》时代的真诚勇猛是书生本色,至于近来的耽溺风雅,提倡性灵,亦是时势使然,或可视为消极的反抗,有意的孤行。周作人常善引外国人所说的隐士和叛逆者混处在一道的话,来作解嘲,这话在周作人身上原用得着,在林语堂身上,尤其是用得着。

战士渐渐变成隐士,很难断其优劣。但至少这种比较普遍的现象是颇耐思忖的。

刘半农、钱玄同也是骁勇善战之属。刘半农的《骂瞎了眼的文学史家》、《悼“快绝一世·徐树锋将军”》,钱玄同的《告遗老》等,皆庄谐杂陈,挥洒自如。但他们后来也都趋向“隐士”之途,曾激烈主张“人过四十就该枪毙”的钱玄同,过了40岁后变得稳健平和多了,因此鲁迅的《教授杂咏》中写道:“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很幽了此公一默。

其他如孙伏园、川岛等,也在“五卅”、女师大风潮、“三一八”、“四一二”等事件上表现出战斗的精神。以上这些战斗的文章所共同形成的文体风格,就被人们称为“语丝体”。

关于“语丝体”,《语丝》第54期的周作人《答伏园论“语丝的文体”》中论道:“我们的目的是在让我们可以随便说话。”“大家要说什么都是随意,唯一的条件是大胆与诚意。”鲁迅则做了一个几乎成为定论的概括:“在不意中显了一种特色,是:任意而谈,无所顾忌,要催促新的产生,对于有害于新的旧物,则竭力加以排击。”

当然,《语丝》上并不全是杂文,也不全是散文,还有淦女士、章衣萍、废名等人的小说。即便杂文,也不全是“语丝体”。但刊物的名称能够成为一种文体的名字,可见其影响力之大。

就在战斗的“语丝体”所向无敌的同时,另外一种从1921年开始的不战斗的文体也莺飞草长,遍地生香。

1921年6月8日,《晨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周作人的文章,叫做《美文》。文中说:

外国文学里有一种所谓论文,其中大约可以分作两类。一批评的,是学术性的。二记述的,是艺术性的,又称作美文,这里边又可以分出叙事与抒情,但也很多两者夹杂的。这种美文似乎在英语国民里最为发达,如中国所熟知的爱迭生,阑姆,欧文,霍桑诸人都做有很好的美文,近时高尔斯威西,吉欣,契斯透顿也是美文的好手。读好的论文,如读散文诗,因为他实在是诗与散文中间的桥。中国古文里的序,记与说等,也可以说是美文的一类。但在现代的国语文学里,还不曾见有这类文章,治新文学的人为什么不去试试呢?……给新文学开辟出一块新的土地来,岂不好么?

周作人这里所说的就是英文里的Essay,可译作随笔、小品文、絮语散文、家常散文、随笔散文等。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里说:

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才又来了一个展开,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上。这之中,自然含着挣扎和战斗,但因为常常取法于英国的随笔(Essay),所以也带一点幽默和雍容;写法也有漂亮和缜密的,这是为了对于旧文学的示威,在表示旧文学之自以为特长者,白话文学也并非做不到。

幽默、雍容、漂亮、缜密,便是“美文”的主要特点。周作人首开风气,并乐此不疲。如果说鲁迅是战斗性杂文的元帅,那么周作人便是美文的状元。他推崇小品文说:“小品文是文学发达的极致,它的兴盛必须在王纲解纽的时代。……它集合叙事说理抒情的分子,都浸在自己的性情里,用了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所以是近代文学的一个潮头。”周作人自己则写出了这种性情文字的一篇又一篇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