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迁和《国榷》(第4/7页)

从天启辛酉(1621)开始,这一年他母亲死了,在家读陈建所著《通纪》,嫌它不好,便着手收集整理材料,一条条地积累,分别年月放在匦里,愈积愈多,编次条贯改了六次,编成一百卷。不料到丁亥(1647)八月,一股脑儿被小偷偷光了。黄宗羲《谈君墓表》说:

当是时,人士身经丧乱,多欲追叙缘因,以显来世,而见闻窄狭,无所凭借。闻君之有是书也,思欲窃之以为己有。君家徒四壁立,不见可欲者。夜有盗入其家,尽发藏稿以去。君喟然曰,吾手尚在,宁遂已乎!从嘉善钱相国借书,复成之。

他自己也说:

丁亥八月,盗肤其箧。拊膺流涕曰,噫,吾力殚矣。居恒借人书缀缉,又二十余年,虽尽失之,未敢废也。遂走百里之外,遍考群籍,归本于实录。其实录归安唐氏为善本,携李沈氏武塘钱氏稍略焉,冰毫汗玺,又若干岁,始竟前志。田夫守株,愚人刻剑,予病类之矣。[34]

偷光了,再干,从头做起。以实录为本,而且还参考几种不同的本子。从1647年起第二次编撰《国榷》。为了搜访史料,他多年前就想去北京,1644年高宏图的《枣林杂俎序》提到:

惜天限孺木,朝不谋夕,足迹未及燕。而今已矣,三辅黄图之盛,东京梦华之思,孺木即有意乎,亦安所措翰也。悲夫!

北京已经为清人所占领了,怎么能去呢?就是想去,有了材料,也怎么下得笔呢?十年后,公元1653年,义乌朱之锡官弘文院编修,服满进京供职,聘他做书记,在这年闰六月同路从运河坐船到北京。丙申(1656)二月又从运河回到海宁。在北京住了两年半多,收集了不少史料。

朱之锡序《北游录》说他辛勤访集资料:

盐官谈孺木,年始杖矣,同诣长安(指北京)。每登涉蹑屩,访遗迹,重研累,时迷径,取道于牧竖村佣,乐此不疲,旁睨者窃哂之不顾也。及坐穹村,日对一编,掌大薄蹄,手尝不辍,或复故纸背,涂鸦萦蚓,至不可辨。或涂听壁窥,轶事绪闻,残堵圯碣,就耳目所及无遗者,其勤至矣。

《北游录·纪闻》自序记访问遗事,随听随记:

自北上,以褐贱,所闻寥寥也。而不敢自废,辄耳属一二。辇上贵人,其说翔藐尘之外,迂朽毋得望。至渊儒魁士,未始多值,间值之,而余颓蒙自怯,嗫嚅久之,冒昧就质,仅在跬倾,惧其厌苦,手别心帐。余则垣壁桯杌之是徇,余之愦愦,不其甚乎。然幸于燕而闻其略也,若锢我荒篱之下,禽籁虫吟,聊足入耳,能倾隃糜之残沉乎!

因为身份地位关系,他只是一个老秀才,帮人做幕友,接触的人不多。就是碰到了,也很难谈得起来,又怕人厌烦,不免很紧张。即使这样,也还是有些收获,如不到北京,这些材料的收集是不可能的。《北游录·纪邮》是他在京时的日记,从日记可以看出他到北京的目的是为了订正《国榷》,访问、借书、抄书的目的也是为了补充《国榷》。来往最多的几个人是太仓吴伟业骏公、同乡秀水曹溶秋壑、武功霍达鲁斋,这三人都是崇祯进士,都是藏书家,熟识明朝掌故。他到京后就写信给吴伟业请求指出《国榷》缺点和借阅有关史籍:

昨蒙延诲,略示讹谬,深感指南。(中述编撰《国榷》经过)而事之先后不悉,人之本末未详,闻见邸抄,要归断烂;凡在机要,非草野所能窥一二也。如天之幸,门下不峻其龙门,辄垂引拨,谓葑菲可采,株朽亦薪。……史事更贵搜订……门下以金匮石室之领袖,闻见广洽,倘不遽弃,祈于讹谬,椽笔拈出,或少札原委。盖性好涉猎,过目易忘,至于任耳,经宿之间,往往遗舛,故于今日,薄有私恳。非谓足辱大君子之纠正,而曲学暗昧,陨堑赴谷,亦门下所矜闵而手援之者也,密迩坛站,凡有秘帙,藜隙分青,弥切仰企。记室所抄《春明梦余录》、《宫殿》及《流寇缘起》,乞先假。[35]

《上太仆曹秋壑书》也提出同样要求:

蒙示史例,矜其愚瞽,许为搜示。迁本寒素,不支伏腊,购书则夺于弼,贷书则轻于韦布。又下邑褊陋,薄视缃芸,问其邺架,率资帖括。于是问一遗编,卑词仰恳,或更鼎致,靳允不一;尝形梦寐,即携李鼎阀间,亦匍匐以前矣。……幸大君子曲闵其志,托在后乘,假以程限,广赐携阅,旁征侧汇。……先朝召对事述云在朱都谏子美处,及秘录、公卿年表等万乞留意。祠曹或素所厚善者,于宗室薨赙,大臣贲恤,月日可详,特难于萃辑耳。希望万一,企踵之。

由曹秋壑介绍,又和霍鲁斋往来,写信说:

凡奥帙微言,悉得颁示。又所呈残稿,筚门圭窦之人,安知掌故,性好采摭,草次就录,浃岁以来,句闻字拾,繁如乱丝,卒未易理,幸逢鸿匠,大加绳削。尊谕云,史非一手一足之力,允佩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