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8页)
常大杠子进来了,他有五十岁,大高个,走起路,踩得地咚咚直响,一看就是有使不完力气的人。穿戴得到还算整洁,不过,看得出来,这不是他常穿的衣服,大概是逢年过节和走亲访友时才穿的礼服。但不管他穿得怎么样儿,那黑红的脸膛,就是他最好的印迹,再一听他的大嗓门,一下子显露出地地道道庄稼人的特征
马万川笑眯眯地看着常大杠子:“老常,来,坐,坐。”
常大杠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叫声:“老东家。”
马万川扭头问郑廷贵:“咋的,见了老常还端个架子,等老常给你磕一个呢?”
郑廷贵跟常大杠子不算太熟,但也见过多次,说实的,这要是在街上,见到常大杠子这么土气的人,以他的身份,他连看都不会看常大杠子一眼。
常大杠子瓮声瓮气,向郑廷贵请安问候。
郑廷贵听马万川那么说,也不好再端着了,拱拱手:“你吉祥,啥时候来的?”
马万川:“那天在‘西春发’你们没见面吗?”
“老东家的寿席,来的都是场面上的人,我一个庄稼汉咋敢靠前。”常大杠子知道郑廷贵是旗人,对满族的礼数他多少懂点,回应着:“老郑大哥吉祥。”
郑廷贵一听这话,情绪上来,问:“对了,老常,咱们虽说见过面,我总忘了问,你是不是也在旗呀?”
常大杠子:“不,不,我不是旗人,我是山东人,上辈闯关东过来的。”
郑廷贵脸上稍稍显示不屑,但还没表现出瞧不起。
马万川笑着:“你咋一见谁都问是不是旗人?”
郑廷贵也来个实话实说:“这旗人见旗人,那不亲近吗!”
马万川:“我不是旗人,按你们大清规矩,满汉不通亲,咱们不照样做了两房亲家?”
郑廷贵:“这是两档子事儿,两档子事儿,我们大清封汉人为王爷,也是有的,就凭你老哥哥为人,要是赶上好时候,皇上……”
马万川:“行了,行了,你这话还是留着喝酒时再唠吧……老常啊,你要回走啊?忙啥,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呆几天呗!”
常大杠子:“我来这儿有几天了,庄稼院活儿多,我放心不下呀!”
马万川:“你也是扔下四十奔五十岁的人了,孙子都有了,别那么累了,该享享清福了。”
常大杠子是马家大院的大粮户,家住离市内五十多里外的天岗乡下,特地来给马万川来祝寿,带来半马车土特产,马万川很是高兴,把他留下,住在大院,陪他说说话,也趁机让这个勤劳的人歇息一下。
马万川见常大杠子执意要走,喊来佣人,吩咐灶房中午多加几个菜,他与郑廷贵一起陪常大杠子,让常大杠子吃饱喝足再走。常大杠子受宠若惊,连忙说,当不起,还说不吃午饭了,立马要走。马万川这才注意到,常大杠子脸上有点冷落,笑得也有点不自然,心中好像有什么不愉快。连忙探问,他以为大院有人怠慢常大杠子,真有这事儿,他绝不能容忍。
常大杠子忙说:“老东家,你多心了,我……我真没咋的。”
马万川:“老常,你瞒不过我,你心中一准有不高兴的事儿,你要是不说出来,我不能放你走。”
常大杠子太了解马万川的脾气,不敢不从,叹息一声说:
“老东家,我跟你说,咱们家大院的人,待我那是没的说,我……我是在外面生点闲气,唉!也是,你说我一个庄稼人,兜里揣几个糟钱,就不知道自个儿半斤八两,下啥馆子啊!”
马万川:“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原来,常大杠子打算回家前,给孙子买些糕点、糖果和零用东西,来到热闹的河南街,从东逛到西,刚好走到一家饭馆门前,他听人家说,这是日本人开的馆子,觉得新奇,看快晌午了,他想进去要两个菜,喝一盅,回去后,跟家人一说,也是个趣事。
一个穿日本和服的女人,站在门里,见常大杠子拎着大包小裹进来,神情一怔,但还是弯腰施礼,嘴里冒出一句常大杠子根本听不懂的日本话。
常大杠子刚跨进门就后悔了,这哪儿是饭馆啊!好多个隔开的小屋,每间小屋炕上放着方桌,冷眼看,像是住宿的大车店,不,大车店没这么华丽,整洁,他以为走错地方,但看到旁边柜台里,摆着一排排的菜盘、酒壶、酒盅,他明白了,日本馆子就是这个样式。既然来了,再出去有失脸面,反正兜里有钱,敞开肚皮吃,又能花多少,他见一个开门的小屋空着,走过去,放下包裹,像到了自己家,鞋也没脱,上炕盘腿坐下。
那个日本女人愣愣地看着,凑上前,躬着腰,嘴里又吐出一串日本话。
常大杠子摇摇头,手比划着,意思说找个会说中国话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