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鲜红的雪并非从空中落下(第6/14页)
令我们沮丧和悲痛的是,德林下士和他的两名部下也在阵亡人员中。我们几个被困在战壕里的人,瓦利亚斯和塞德尔毫发无损。屈佩尔头部和肩部负伤,跟其他伤员一起,被送回到村子里。迈因哈德失去了他的机枪,他没来得及从敌人的坦克履带下抢回机枪。维尔克也在这场梦魇中得以重生。
反坦克炮组的几位成员此刻都在战壕中,魏歇特和我过去看望他们,并对他们的救命之恩表示衷心感谢。我们与小丘之间的地面被坦克履带翻了个底朝天,其间混杂着积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的、特殊的气味,这种味道来自散落在地面上,支离破碎的人肉。不知怎么,对死尸我多少有些习惯了,可现在却完全是一种新的、可怕的体验。
倒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些尸体,有的尸体上带有明显的伤口,还有的尸体,某些部位已经消失不见。地上还洒落着来自胳膊、大腿或臀部的肉块,甚至还有半个头颅,上面仍戴着已经损坏的钢盔。这些是88炮和四联装高射机关炮组员们的遗体,他们被T-34的炮弹直接命中,被炸得粉身碎骨,残骸被抛入半空。我们蹒跚着向前走去,这一幕太惨了。
另一群士兵赶过去,也对那个英勇的三人反坦克炮小组表示感谢。炮组的领导是一名下士,胸前佩戴着一级铁十字勋章和银质战伤勋章,证明他早就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在我们眼里,他是个英雄,如果不是已经获得了一级铁十字勋章的话,他现在也应该得到一枚。三个人钢盔下的脸胡子拉碴,满是污垢和汗水。这位下士看上去很面熟,我曾在哪里见过他?我朝着他们走去,他转过身来,我认出了他。
“海因茨!海因茨•鲁曼!”我叫道,旁边人都吃了一惊。
尽管我的脸上污秽不堪,但这位下士也认出了我。在斯大林格勒包围圈外,这个荒芜的桥头堡,意外的重逢充满了惊讶和兴奋,我们俩搂在一起。海因茨对这一巧遇仍感到惊讶不已,他想知道我是何时、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向他解释了情况,这个世界真的很小,生命中经常会有这种奇妙的重逢。幅员辽阔的俄国,此刻有数百万德军士兵,我却与海因茨•鲁曼相遇了,他是我们家乡小学和中学校长的小儿子。更重要的是,在受到生命威胁的关键时刻,他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们其他人。
大约在八天前,他从顿河南岸的下奇尔斯卡亚到达这里。昨天他接到了命令,让他用反坦克炮为我们提供支援,以对付苏军的坦克。从海因茨那里我第一次获悉,我们在顿河南岸建立了两座桥头堡,由数支部队的残余力量坚守,而我们这支队伍守卫着前突的“刺猬”防御阵地,是一支“缓冲部队”——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一支将被主动牺牲掉的部队。
问及另外三辆坦克时,他告诉我,一辆坦克在村边碾上了地雷,他干掉了另一辆沿着铁路线前进的坦克,第三辆苏军坦克从东北方进入村内,结果被我们剩下的最后一辆坦克击毁,但我们的坦克也因履带损坏而动弹不得。我们还有许多来自家乡的消息需要交流,但他已经得到了命令,马上要返回村内的阵地。离开时,他又把我叫过去,告诉我说,下次有机会的话他会来找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好好聊聊往事了。
不幸的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我再也没有见过海因茨•鲁曼。我一直没能弄清,他是否在12月13日阵亡在村子里,他是不是被留在顿河那里的人员之一,或者,他会不会在顿河和奇尔的防御战中阵亡或被俘了。另外,我在接下来的休假中经常能看见他的父母,我跟他们谈到了这次不寻常的重逢,但并未从他们那里获知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现在,迈因哈德成为了剩下的十四名士兵的领导,因为在我们当中,他的军衔是二等兵。没轮到我站岗时,我睡得像根木头。可当瓦利亚斯唤醒我时,我匆匆跳起身,敏捷得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刚刚被放出来那样。我仍有些迷迷糊糊,但这证明了一点,我的神经并没有彻底恢复到常态。我想到,这跟迈因哈德从斯大林格勒来到我们这里时一样。天哪,在布济诺夫卡的掩体区时,我们充满了对获取胜利的渴望!对等待赶赴前线参战的机会深感不耐!现在,经历了整整三个星期的战斗后,再也没人提起英雄主义或作战热情了。相反,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活着逃出这个死亡陷阱。这场战争并不是我们所想象、所谈论的那样。作为一名士兵,你知道战争也意味着死亡。但在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情况下谈论它,就像讨论一栋失火的房屋,而你并不在屋内那样。我们已经置身于火海中许多天,并感受到炽热的温度,我们还失去了许多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