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鲜红的雪并非从空中落下(第7/14页)

12月12日。清晨,维尔克来换岗时,一抹淡红色的光亮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今天将是阳光灿烂的一天,”维尔克说道,我表示了同意。

随着天色渐渐放亮,气候总是会变得更加寒冷,我冷得要命,很高兴能回到温暖的掩体里。“猪猡”靠着墙壁,嘴里嚼着一块面包。格罗梅尔也醒着,为我热着一杯咖啡,尽管咖啡是在一个小时前送来的。就着方块面包,我们还得到了一勺果酱,这是很长时间都没见过的东西了。

格罗梅尔绝对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地了解他。他真的无法对着敌人开枪吗?为什么?不可能是出于恐惧,因为在我们发起反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但在昨天的战斗中,魏歇特夺过他的卡宾枪时,发现枪上的保险还没打开,这太糟糕了。倘若敌人距离我们再近些,这种情况的严重性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他也通过某些事情对此加以弥补,例如清理卡在机枪枪管内的子弹。在这方面,他是个专家。通常,留给我们清理被卡住的子弹的时间很短,但这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在昨天的激战中,格罗梅尔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我们看见空中有一架德军的双尾翼侦察机,正朝着斯大林格勒飞去。它飞入了高射炮火形成的白色烟雾中。没多久,这架侦察机便被击落了,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烟雾。另一架飞机飞得很低,在我们村子的上空投下了一些补给物资和弹药箱。看来,今晚我们又将得到些饼干了。

除了遭到一个小时的炮击外,今天可以被看作是平静的一天。格罗梅尔清楚地知道每个星期的每一天,他告诉我们今天是星期六。但这与其他的日子有什么区别呢?今天就像个假日。我们现在的要求真的不高!仅仅因为遭受的炮击比平日少一些,我们就感到了安宁和平静。但明天还会像今天这样吗?我们希望如此,可这种愿望仅仅是梦想而已:在现实中,它会像春季阳光下融化的积雪那样消散。因此,明天可能会像过去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也不存在任何未被提及的问题。这次会轮到谁呢?谁将冰冷而又僵硬地躺在残酷可怕的俄国土地上呢?谁会死去,并被他的朋友们所目睹、所哀悼呢?

没人能事前知道自己是否会是下一个。对那些不幸被击中的人来说,死亡总是突如其来,而且总是来得过早。死亡降临时,我们希望它能迅速结束。到目前为止,我所听见的哭喊声都是来自我们的敌人,他们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倒在我们阵地的前方。我经常在夜里醒来,觉得自己听到了他们在黑暗中发出的呻吟,但没人能救他们。上帝保佑,别让我们遭受这种可怕的命运。

12月13日。昨晚,我睡得很不好。格罗梅尔想叫醒我时,我其实已经醒了。我的内心并不平静,但我无法对此作出解释。胃里有种不适感,就像个蚁冢。屋外的寒冷可能对我会有些帮助。

我遇到了正在巡逻的瓦利亚斯,他告诉我,有传言说,霍特大将率领着他的装甲部队,正赶往打破斯大林格勒包围圈的途中。这是真的?还是像以前那样,仅仅是个传闻?也许,这真的是一次重大的救援行动,这不正是那些被围困的将士们热切期盼的吗?不过,这次救援行动会不会为我们这个饱受摧残的“刺猬”阵地做些什么呢?再一次,这些问题似乎没人能作出回答。

突然,风里传来了一种我们过去从未听过的声音,有点像号声,远近不一地重复着。后来,我们听见了强有力的发动机声,从奇尔方向而来,穿过夜色朝着我们逼近。号声是个全新事物,我们无法据此判断出对方队伍的头尾。遇见迈因哈德时,他说他注意到那个方向的探照灯不时地被打开。

“看来,他们正在那里集结部队,”他自言自语地说着,随即又补充道:“伊万们肯定在策划些什么!要是我们知道是什么就好了。”

我们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此刻,整个防区保持着戒备。士兵们出现在战壕中,紧张地来回走动着。每个人都紧紧地盯着前方,但此刻天色尚黑,什么也看不见。清晨5点,我去叫醒魏歇特时,他已经站在掩体的前面,凝望着奇尔的方向。胃部的紧张感现在更加强烈了,我记得在家里时,也有过同样的不安,通常出现在我将要参加重要的体育比赛开始前。可是,在这里,这种不安更为强烈。这是一种凝聚起来的兴奋和刺激,由某种正在逼近,但我们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威胁所造成。

一种令人窒息的局面!可我们不得不等待,一直等到天色放亮。矮小的格罗梅尔是唯一一个待在掩体里的人。我走进掩体,用暖炉仅剩的一点点热量热了点饮料。这些饮料是昨天空投的补给罐里剩下的。格罗梅尔正在睡觉,但他的呼吸不太规律。他面对墙壁躺着,身子不时地发出抽动。正当我把加热过的饮料从饭盒倒入杯中时,他突然站起身,嘴里叫嚷着,朝着掩体的入口冲去,但他依然处在半睡眠状态。我惊讶地放下杯子,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格罗梅尔拼命挥舞着胳膊,叫嚷道:“猪猡!猪猡!我来了!救救他,救救他!”我抱住他的腰,紧紧地箍住他的双臂。然后,我看见他再次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