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9/12页)

为了回家!

想到这里,老旦给自己找了一个痛快的理由,仗打不完,家是回不去的,这个样子回去了心里也不踏实,谁知道明天又会掺乎进什么新的战争里来?干脆就打回家去!打到没有仗打,这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再说,现在看来国军根本不是共产党解放军的对手。国军士兵的战斗力就不消说了,他们已是冻得饿得人心涣散不堪一击了,纵是国军钢铁家伙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共产党解放军包了饺子,而且饺子馅可都是党国的主力部队。这还罢了,最让老旦瞠目结舌的是那成千上万的农民运粮大军,他们推着各式车辆,拉着各类畜生,敲锣打鼓的前来援助解放军,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源源不断地从后方来到前线。里面拉车扛活的什么人都有:体壮如牛的棒后生子,胸脯饱满的大老娘们,开裆裤还没缝上的牛娃,甚至还有七老八十的小脚老太,跨着小筐踩着碎步竟也健步如飞!

他们为啥子要这样做?他们为何要掺乎到这躲之唯恐不及的战争里来?

老旦终于把自己的困惑和眼前的现象,用粗陋的逻辑串连在一起,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不都是为了家么?他们相信共产党可以打下天下,让天下从此太平,保护自己的家,让大家可以耕田种地娶妻生子团团圆圆养家糊口!象自己这个球样,东跑西颠打了十年糊涂仗,却连个家都顾不了,女人孩子和自己彼此的死活都不知道,那打仗还有个球劲哩?俺替国民党打仗,谁又替俺照顾家?

当老旦脱下自己的旧军装,要换上崭新的解放军棉衣军装的时候,心理包袱也就都放下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给自己找一些最为充分的理由,是让自己顺应潮流的最好办法。

没错,顺应潮流!

老旦铭记着国民党老祖宗孙中山的那句话:“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当时他在武汉团部教练场的墙上看到这十六个字,目不识丁的自己只依稀认得里面的“昌”和“亡”字。“昌”是从板子村唯一的大户人郭世清家的院门上看来的。袁白先生那年眼睛得了白翳,看不清楚字,让老旦在他手里比划了半天,才攒着眉头告诉他:

“你个笨球,两个日叠在一起,上面日了下面日,你说是啥意思?当然是好的不得了的意思了!左边再加个女子不就是婊子的意思么?”

另外一个就不肖说了,村子里有人过世,出殡的时候,殡贴上这个字有好多,就不用费神去问那装模作样的死老头子了。可是这样两个字同时出现在军队的墙上让他有些不解,就粗着脖子好奇地去问连长杨铁筠。连长被老旦的问题搔到了痒处,脸放红光地给他讲了半宿。他从秦朝说到民国,从广东说到关外,历数种种国家大事,遍点个个豪杰英雄,最后简单地告诉他一句:孙大总统的意思是,你活着要识相!

老旦在武汉的时候不太识相。

从土得掉渣的板子村第一次来到城市,他真正见识了大武汉的气派和上道儿。即使当时的武汉坚壁清野,刀枪林立,也掩盖不住它在老旦眼里的雍荣繁华。在大街上,老旦和一众遛马路的弟兄们,穿着破烂不堪的旧军服,瞪着痴傻的双眼,吊着咧张的大嘴,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老旦羡慕地看着城里的男人挺胸凹肚地招摇过市,他们那浆洗得硬梆梆的黑色长衣一尘不染,见人就拿下檐帽打个招呼,另一只手再极潇洒地一摆,那模样看着舒服极了!城里女人就更有的瞧了,她们的脸面嫩的象刚煮好的饺子皮儿,仿佛筷子轻轻一捅就要破;红红的小嘴上下翻飞,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碎牙;裹得紧绷绷的旗袍把她们的大奶子挤得象两颗大号手雷塞在那儿,翘翘的屁股也收勒得轮廓分明。他们正在上下张望之际,一个打着小伞的女人扭着腰肢款款走来,用一只画得生花的俏眼斜望着这几个色呼呼的农民大兵,脸上挤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嗔笑,几个乡巴佬被她白花花的大腿恍得险些仰倒。一个弟兄大咧咧地伸头往下望去,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旁边一个别着警棍的警察挺着肚子走上前来,鼻孔朝天一翻,瞪着金鱼眼呵斥道:“娘了个逼!识相一点!赶紧闪去!”

板子村农民拉屎是不太挑地方的,在道儿边上,在田垄里,甚至在家门口的菜地里,都是可以拉下裤子就泻个痛快的。城里的公厕是个恐怖的地方,第一次钻到里面去方便,他张惶地环顾左右运气使劲的众人,任是自己怎么较劲,就是拉不出货。直蹲到两腿酸麻,天空突然响起警报,才慌得一泻如注。别人都急忙掏出纸来擦,老旦情急之中无法在厕所里找到常用的土克拉或者庄稼竿子,急得抓耳挠腮。直到人跑光了才探过旁边的筐里,拿起别人用过的纸胡乱擦把了几下了事。当两手臭烘烘的老旦跑上大街,和一群奔跑的人挤向防空洞的时候,几个捏着鼻子的男女市民边躲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