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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是上半日,做午饭的时间还早,一家人坐在屋檐下说话。歌儿自己玩去了,他拿了铁铲子刨蚯蚓。舒瑾朝李济运使使眼色,又望望歌儿。李济运明白她的意思,是说歌儿到乡下就活泼多了。
场院边的土沟旁也长着那种开白花的草,李济运说:“爸,强盗花真没办法对付吗?”
四爷说:“如今最害人的是强盗宝!”
四爷说的强盗宝是乡下流行的一种赌博,叫做滚坨坨。三个木头做成的骰子,沿着一个有斜坡的轨道往前滚,众人围着押大小。这种赌法李济运是听爸爸说的,他自己不可能去场子里看。村里没有几个人没赌过,很多人家输得精光,四爷顺口就叫它强盗宝。
四奶奶拿了糖果给歌儿吃。歌儿手上很脏,张嘴让奶奶喂了一颗。他试了试,味道不好,就吐掉了。舒瑾怪歌儿不爱惜东西,骂了几句。四奶奶却笑自家代代农民,到孙子这代就贵气了,吃糖都嫌好丑了。嘴上说的是骂人,心里实在是欢喜。她听得四爷在讲强盗宝,又回头说:“自己家的人不争气,你还有面子讲!”
“济林还在做这事?”李济运问的是他弟弟。
四奶奶说:“济林做庄,春桃在场子里放贷!我们老了,管也管不住,看你这个做哥哥的管得住不!”
春桃是济林的老婆,李济运曾经开玩笑,说她是小旋风。她走路一阵风,人过之后桌子、凳子、门都被碰得嘭嘭响。
舒瑾听着急了:“爸爸,妈妈,这不是好事!他哥哥是县里领导,弟弟在乡里聚众赌博。人家会说哥哥是他后台。”
四爷说:“这个倒都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怕只怕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正事没做一样,鬼事做尽了。赌博是当得正业的?”
“明儿呢?”李济运突然想起了三岁的小侄子。
四爷说:“明儿他妈妈带着,一天到晚在赌场里。两三岁的人,怎么得了!”
“明儿两三岁的人,你看他聪明不?麻将、扑克他都认得!赌场里出大他就喊大,出小他就喊小。”四奶奶说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又唉声叹气,“两三岁的人,怎么得了?回家嘴里净是赌场上的话,大!小!豹子!”
“什么豹子?”李济运问。
四爷说:“三个骰子同一色花,就是豹子。赌大小时庄家有输有赢,出豹子庄家通吃。庄家赚就赚在出豹子。”
“庄家保证有赢吗?”李济运又问。
舒瑾听得不耐烦了,说:“你是要开场子吗?”
李济运白了一眼老婆,仍望着老爹。四爷说:“庄家运气不好也有亏的,要是一天没出豹子,难说有赚的。只有派出所稳坐是赚。”
四奶奶忙喊住老头子:“你莫乱讲!派出所收钱未必你看见了?济运,你爸这张嘴巴就是管不住!自己儿子开场子,他还到处说社会不像样子了,赌场开到家里来了。他这嘴巴,迟早要出事的!”
四爷就闭口不说了,仍操起篾刀干活。四爷的篾匠货远近闻名,但乡下早就用不着他的手艺。筲箕、篮子、筛子、簸箕、篓子,要么就是没人用了,要么就改用塑料货了。四爷挑土仍喜欢用筲箕,就自己织了自己用。
乡下滚坨坨成风,李济运早就知道。他怕惹事上身,平时不太过问。听说派出所的保护费,一个场子每日交八百,一年差不多就是二十八九万。黑钱不入账的,全入私人腰包。李济运小学同学二牛,少有的不赌博的人,有回在城里碰见他了,告诉他说:“济运,村里赌博赌疯了!派出所还收保护费。你是常委,要管管啊!”李济运只作糊涂:“不可能吧?”二牛笑笑,说:“不信你回去问你弟弟!”李济运说:“赌博可能,派出所保护没那个胆子。”二牛听他是这个腔调,摇摇头不多说了。
李济运正想着二牛,妈妈就说到二牛了:“村里老老实实做事的,只有个二牛。可他穷得叮当响。越是扎扎实实做几亩地的,就越是穷!”
“村里也没有人管事。”四爷说,“你说这强盗花,没等它结籽,全村男女老少一声喊,扯得它寸根不留,我就不相信明年还会长!”
突然听得几声公鸡叫,更觉四处静无声息。两千多人的村子,看不到几个人走动。田垄里也很少有人影,只有漫无边际的强盗花。依照农事季节,正是薅田的时候。李济运高中时薅过田,炎炎烈日之下,白鹭总是不远不近。
“济林在哪里开场子?”李济运问。
四爷说:“三猫子家。济林同三猫子合伙做庄。我不准,要不就开在家里了。”
四奶奶说:“几个村的人都在这里赌,都是车接车送,中午还供餐盒饭。”
“好久散场?”李济运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