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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运说:“吴厅长体谅我,不然我心里非常不安。”
吴茂生说:“你现在的位置很尴尬,田厅长也很尴尬。”
既然吴茂生这么说了,李济运就把声音放得更低些,说:“程厅长怎么这样?”
吴茂生也轻声地说:“老矛盾了!他一是个性强硬,二是瞄着厅长位置。那间五零二,出过两个省级领导了,风水好。”
李济运便想起《梦溪笔谈》里面的槐厅,问道:“真的这么玄呀?听说我的那间办公室是个凶宅?”
吴茂生有些难为情,说:“老张安排了,我也不好说了。唉,老张那个人!”
李济运笑道:“吴厅长,我是不信邪的。”
他心里却想:我早请大师解过了,让老张使坏去!
吴茂生说:“济运,你最近尽量低调些,有时难免受气,就忍忍!”
李济运笑笑,摇摇头。吴茂生接了电话,田副厅长打来的,忙说:“好的田厅长,我就上来!”
吴茂生站起来,轻声说:“田厅长不容易,我们都要支持他。”
李济运出门,瞥见余伟杰在办公室,便进去打招呼。余伟杰同张家云共一间办公室,但张家云多在外面跑。余伟杰笑道:“济运兄,你做主任,我双手赞成。我知道自己做个副主任还勉强,主任是做不了的。他是个有理想的人。”余伟杰说着就指指对面的空办公桌。李济运不想谈这些话,说了些感谢老兄的意思,就含糊过去了。厅里的干部原来都是很含蓄的,不知怎么最近他们说话都赤裸裸的了。吴茂生平日尤其老成,今天的话也说得很白。
于先奉果然继任了县委办主任。舒瑾电话里说:“熊雄真是瞎了眼。”
李济运说:“县里安排干部,关你什么事?”
舒瑾说:“你是猪啊!为了安排于先奉,都这么说。”
李济运说:“我是上调,又不是受处分!”
舒瑾没好气,问:“你升官了吗?你当厅长了吗?”
李济运既然调来了,舒瑾在县里又闲着,就领着儿子来了省城。儿子就近找了所学校,步行二十分钟就行了。舒瑾的工作却一时找不到。到了新地方,才知道找工作文凭多么重要。舒瑾只有个高中文凭,她过去当过园长,能歌善舞等等,都是不能说服人的。再就是房子。李济运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穷人,省城里的房子他倾其所有买不起十平方。他当初在乡下工作,没有在城里买房子,舒瑾带着孩子住娘家。他成了县委常委,住的常委楼不能买。这几年很多人都买了房子,他没有钱买。他两口子每个月工资加在一起,没有超过五千块。一年下来,最多能够省下万把块。拿工资结余买房子,三十年都靠不住。
有天黄昏,李济运去楼下买报纸,听得几个民工聊天。他们望着对面的交通厅大楼,说起来像演小品。
“这栋楼有好多间房子?”
“可能三百多间。”
“不止。”
“只有三百多间。”
“这栋楼是我的多好。”
“你要这么多房子干什么?”
“我有这么多房子,我就编上号。一天一间,从一月一日,编到十二月三十一日。我每个晚上轮流着睡。”
“你按阳历编,还是按阴历编?”
“我是乡下人,按什么阳历!”
“阴历有闰月,闰月怎么办?”
“闰月没房住,住宾馆,我有钱啊!”
“哈哈哈!”
李济运回来随意翻着旧报纸。上面有篇言论文章,正是说房产的,居然很有意思。
有个美国人学了几句汉语,他打算借中国朋友的客厅待客,便文绉绉地写了一封信:欲邀好友三五,奈何寒舍逼仄,欲借令堂一用。这位美国人知道“令”是敬词,“堂”想当然就是客厅了。外国人闹此笑话,并不太可笑,倒是很可爱。类似的笑话,放在中国人身上,就有些啼笑皆非。我曾经看见某楼盘广告,号称“某某精舍”。也许房产商望文生义,以为精舍就是精美的屋舍,或精致的屋舍。然而“精舍”二字是早就固定了的名词,指的是佛家修行所在。寺庙可以叫精舍,僧人住所也可叫精舍,与佛门有关的书院亦曾叫过精舍。只是红尘之人的宅第,怎么也不能叫精舍的。精舍虽是佛门庄严之地,然而于凡俗之人未必就是好风水。中国民间有个讲究:生不住庙前,死不葬庙后。意思是说人活着不要住寺庙前面的房子,死后不要葬在寺庙后面。风水相冲,大为不吉。如此,商家把楼盘叫做精舍,就莫名其妙了。寺庙前面都是住不得的,未必还要买个寺庙做宅第?除非举家剃度了,那才住进精舍去。
又见某楼盘叫“某某观邸”,亦百思不得其解。邸是宅第,且是阔气的房子。小门小户,不能叫邸。世人多好装阔气,房子不管大小,都愿意叫做邸。这也无所谓,无非只是夸张。“邸”字前头加个“观”字,就叫人想烂脑壳了。人们见到“观”字,首先想到的是看。未必观邸就是只让看不让住的房子?观还有个意思就是景物或样子,加在“邸”字前面似又文理不通。景物的房子?样子的房子?听着都别扭。何况观未必就是美观或雅观,亦有不美观或不雅观。人的某些认识或看法也叫观,比如乐观、悲观、世界观。这个意思同房子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了。假如把“观”字读作第四声,倒是同建筑有些关系,比如道家庙宇叫做观。但普通人家的住宅,肯定不是道观,哪怕如邸之豪华道观。“观”字第四声的古义,还有台榭的意思。那么观邸就是建得像亭台楼阁的住宅,那就得去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但房子真建得像公园,隔三岔五去玩玩还行,天天住在里头不见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