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7/31页)
当天下午,葛树城去机场西面的蔡湾找到安东尼,明确转达了邬文英的意思。安东尼心里虽说感到很失落很遗憾,但还是表示尊重和理解邬文英的决定。当天傍晚,安东尼一下班,就开了一辆小吉普载着火生,带着他给火生买的或改制的衣服、鞋子、物品,还带着送给火生的一大包糖果糕点,把他送回了孙家大院。孙纪常夫妇为次日即将启程的安东尼践行,专门请了安迪的铁哥们儿艾文,由会点简单英语的葛树城作陪,加上小火生,主宾六人在孙家客厅聚餐。因为安东尼心事重重,感到跟心爱的义子从此将天各一方,弄得饭桌上的气氛极为压抑,无论葛树城怎么使尽浑身解数竭力调节气氛,也于事无补。
次日早晨,安东尼要搭一架运输汽油的超堡机先回印度加尔各答基地,然后再转乘轮船回国。小火生专门穿了一身义父最喜欢的那套西服,由葛树城搀着,到停机坪去为安东尼送行。
安东尼已经上了飞机,一见义子来了,忙从舷梯上跑下来,一把抱起火生,紧搂在怀里,依依不舍地说,安琪儿,我的好儿子,义父爱你,义父舍不得离开你啊!
火生可怜巴巴地说,干爹,安琪儿也舍不得你!你能不能不走呀?干爹!
葛树城忙插话,你干爹是军人,他必须服从命令,哪能由得他呀?
葛树城只见火生瞥了他一眼,然后把小嘴巴凑近安东尼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起了悄悄话。
原来,这小人精见义父心里难受,就告诉义父,反正他们美国的飞机每天来来往往的很方便,要他干脆就把他带上飞机,带回美国,等中国这边的亲妈妈实在想念他的时候,再把他送上飞机,叫那些开飞机的美国叔叔把他送回来就行了。
不料,听完火生的耳语,一直慈祥微笑的安东尼却神色庄重地说,不!安琪儿,绝不可以这样,一个人必须要讲信用,我既然答应过你妈妈,我就不可以把你私自带走的。
火生就委屈地哭出了声,干爹,我不要你走嘛!呜呜呜呜呜……
火生这一哭,弄得安东尼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飞机舷窗口有人在大叫,安东尼!你走不走啊?我要起飞了!
安东尼边扭头回答来了来了,边跟义子告别。
这架超堡机启动之后,拐向了主跑道,从火生的视线里飞速滑过,愈来愈远,一昂头腾空而起,然后掉转机头,朝着西方的印度飞去。它愈升愈高,愈飞愈远,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火生与义父匆匆别过,从此天各一方,再无任何往来。熊火生在七岁时被美军少校安东尼认作义子,只过了不足半年的洋娃娃似的幸福生活。他原本根正苗红,因为其生父生母都是贫下中农,长大后,在1955年还光荣地参了军,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战士,后来复员到县上的国营单位百货公司工作,结了婚生了子。可是在十年“文革”中,他受到了猛烈冲击,被屈打成特嫌(美蒋特务嫌疑),被戴上高帽子游街批斗不说,在1969年春天还被开除了公职,全家人被强制押送到新津县最偏远的山区去当农民。一直到1980年他才获得平反,又重新回到原单位工作,最后买断了工龄,成了中国无数个下岗职工之一。当然,这是后话了。13
最近一段时间,孙纪常的脑海里经常萦绕着一个民间典故,那民间传说叫《赵巧送灯台》,是他小时候父亲教育他时特意讲的一个段子。故事的大意是,赵巧是鲁班的弟子,一次奉师父之命到龙宫去,送一只鲁班亲手制作的木质避水灯台去镇压水浪。赵巧嫌灯台做得太拙朴,就自己另做了一只精美的灯台送去,以讨龙王的欢心。不料关键时刻却油漏灯灭,惊涛汹涌,赵巧也葬身大海。民间因此而流传着赵巧送灯台,一去永不来的俗话。
他觉得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静姝,无形之中竟成了赵巧似的人物,说是去洪雅暂避一时,等打完胎就回来,谁知却一推再推,迟迟不归。她究竟是不服水土一拖再拖延误了服药的时间呢,还是另有原因?她会不会一意孤行,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呢?他原本也想亲自去桫椤镇探探虚实,却因种种原因而不敢动步,路途遥远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一路上匪患猖獗,他把自己的一条老命看得万分金贵,他自己绝不敢、同时也绝不让心爱的夫人去冒被土匪绑票的风险,一旦被杀人越货的土匪绑票只能是九死一生,若想侥幸生还,就只能交巨额赎金,那么祖上传下的家业岂不就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静姝的病情都是义女文英、载驰的好友葛树城传给他的,文英这女子孝顺,重情,做事晓得轻重,知恩图报,他找不出任何理由不信任她,假使连她跟葛树城都不能信任的话,普天之下他和老婆淑玉又还能相信谁呢?孙纪常又转念一想,说不定女儿已经听从了她文英姐的劝告,早已回心转意,连房先生的三副药都已经一一服过了,说不定那小孽种已经化为血水浇菜地了。这样一想,他也就稍觉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