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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强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不是偷的,我省了早饭钱和坐车钱买的。

上了中学以后,一成每月给乔二强一些钱零用。

一成问:这个月你没买月票?

二强说:没买,也没吃早饭。

乔一成隔天又带了弟弟找老师说明情况,看样子,老师似信非信的,乔一成装了一肚子气,胆子也大起来,和二强一起,找那帮污陷二强的人理论。

乔一成是文弱书生,乔二强也就只一张嘴能骂,兄弟二人被打得很惨,乔一成流了半襟的鼻血,二强的脸肿了半边。

然后二强转脸便把所有的事都抛在了脑后,放了学又蹭到牛野那伙大男孩的后面去了。

二强一直如小时一样的瘦,肩胛骨耸起老高,邻居的话说就是,小鸡仔似的,没长开。

乔一成看着弟弟青紫的眼角,脸上讨好的表情,无知而无畏的笑容,心里忽地揪了一揪。

晚上,二强神秘地凑近大哥说:哥,给你看一样好东西,牛野借给我的,只借一个晚上。

说着,递过来一个盒式磁带里附着的歌纸,上面有歌星的照片。

她是邓丽君,你晓得吧?二强说。

一成目不邪视:你不要听那个,我们学校禁止我们听她的歌,全是靡靡之音。

二强表面答应着,可又偷偷地把那上面的歌词抄在小本子上,还弄了透明纸附在歌纸上面,偷着描那名叫邓丽君的专唱靡靡之音的女歌星的样子。

一成看见了,想说他,不知怎么又把话吞回到肚子里,说:快睡吧,明天要上课。

二强为大哥突来的温言细语而迷惑。

等他睡下了,乔一成忍不住拿出那张歌纸来看。

那女歌星有一张圆润的脸,水汪汪的杏眼,丝缎一样的短发,神情温婉,穿素色旗袍,拿着一柄宫扇,并不妖媚。下面有极细小的字: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几年以后乔一成在音像店门口听到这支歌的时候,驻足愣了半天。

曲子是婉转陌生,歌词却熟悉如皮肤上的烙印。

第二年,乔一成高三。

乔一成的高三生涯是在疯狂的苦读中渡过的。在这一年里,他黄瘦如小老头儿,眼镜增加了三百度。

最后那半个月,学校里放了假,让学生回去自己复习,老师坐镇学校随时接待来提问的学生。

从小学三年级起,乔一成为这个跳龙门的机会等了快十年,努力了快十年。

这一年的夏天,出奇地闷热,乔一成在堂屋里复习,前半夜蚊子扑打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简直叫人无从躲避。点了两盘蚊香才好些。

那种蚊香脆硬易断,烟大味道也冲,动不动还会灭掉,可是却是杂货店里最便宜的货色,两块钱可买上一大摞,实在划算。

乔一成最大的享受,不过是每晚复习到九点,起身拿一个大的搪瓷茶缸去巷口的那家小吃铺子里买上一缸回卤干,高汤打底,煮进黄豆芽与豆腐干,足足地浇上辣椒酱,呼呼地吃得一身大汗,温水冲个凉,接着再复习。

填报志愿的时候,乔一成并没有象他的同学们那样前思后想,一气在所有的栏目里填上了南京师范大学。不服从分配。

读师范不要学费,国家每个月还贴饭钱。是乔一成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乔一成想,不成功,便成仁吧。

老师拿了他的志愿表,直说按他的成绩,可惜了,可惜了。

黑色的七月,也就那么过去了。

没有人送乔一成进考场,也没有人在外面等着他。

他早上身背一壶凉白开,带上考试必备用品,进考场,考试。中午买两个花卷,喝凉开水,再吃两块剥好的核桃补脑,下午接着考。

最后一门考完后,乔一成在考场门前看到了漂亮的晚霞,橙红色的云彩铺在鸭蛋青的天空中,颜然古朴而瑰丽。

乔一成看见乔二强,坐在街边的护栏上,头顶着一块湿毛巾,在等他。

八月中旬,乔一成接到了师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

这一片,街里巷外,都震动了,白天有小孩扒着院门往里看,看大学生。

这一天晚上,乔祖望下了夜班,忘了带钥匙,乔一成迷糊着替他开的门。

乔祖望望着大儿子,忽然问:你饿不饿,下碗面给你吃?

乔一成愣住了。

面条里居然还窝着两个鸡蛋。

乔祖望看着儿子挑面吃,说:真是没想到,我们家出了个大学生了,这是往上数三辈子也没有的事,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回头要给你爷爷上上坟去,就是不晓得那坟还找得到找不到了,我记得在花神庙附近的。

乔一成没答话。

乔祖望又说:要是二强他们也象你能读书就好了。唉,不过,我们家也供不起几个大学生,除非统统上师范。小七快六岁了吧?他们让他上了幼儿园了,现在不比早些年了,小孩子是一定要送到幼儿园的,老师说了,上过幼儿园的孩子跟没上过的,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