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星球(第5/6页)
只不过,说“意愿”其实并不确切,并不是每个提苏阿提人都能变成自己想变的模样。很多时候,他们对自己的想法还很模糊,只是偶然的一次跨越或是一次碰撞,便发觉自己的腿变长了三分,或是背上长出了一排小刺,于是几年以后,他们就变成了一步能跨上二层楼的长腿支架和全身尖利硬刺的战斗高手。
因而,很多提苏阿提人都比其他星球的人更加谨小慎微,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让临睡前做的鬼脸变成第二天的龇牙咧嘴,变成脸上的肿瘤,从此无法消除。
在提苏阿提拥挤的大街上,你可以一眼就分辨出每一个人的生活和事业,而这一点,恐怕是洛奇卡乌乌与提苏阿提的唯一共同点。
在洛奇卡乌乌,人们的长相同样分成很多种,分成奔跑者、歌唱者、铸造者、思想者,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类型,而不同人种的差异,也同样可以从他们的肌肉、形体、尺寸和五官构型上分辨得清清楚楚,与提苏阿提的情形非常相似。
然而,在洛奇卡乌乌,生命的历程却和提苏阿提截然相反,这是一颗达尔文的星球,彻头彻尾地否认用进废退的任何努力。在洛奇卡乌乌,基因的变异几率很小,依着无序变异、自然选择的原则,慢慢地改变,慢慢地分化。然而由于特殊的无性生殖,洛奇卡乌乌人的体细胞变异可以在遗传中持续地表达,那些在体内一代代更迭的细胞,将自己对生存适应的信念毫无保留地传给下一个体,因而父母的变迁,便能在子女的身体上一直传承下去。
于是,铁匠的儿子天生便比其他人强壮,钟表匠的女儿也生来就具有超人的视力和灵巧的手指,这种差异经过千年积累,慢慢演变成完全无法调和的分化,每种职业变成一个独立的物种,甚至有些职业都消失了,对应的物种也仍然保留而发扬。
维系所有这些智慧物种的是语言,只有通用的文字和相同的染色体数目让他们认可彼此的同宗同源。除此之外,他们便再没什么共同的地方,没有人羡慕其他人的工作,就像猴子不会羡慕一头恐龙。鸟有天空鱼有海,他们在同一座城镇里擦肩而过,看见了彼此却什么都没看见。
提苏阿提人将物种演化上演了一亿次,却拒绝了真正的进化: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胚胎仍然还是一样,圆滚滚保持着原始的造型。而洛奇卡乌乌刚好相反,他们的每一个个体都感觉不到分化和演变,然而却在沧海桑田的漫长岁月间,画出一条条连贯的曲线。
“你撒谎,”你撅起了小嘴说,“在同一个宇宙里怎么能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规律呢?”
“怎么不能,我可爱的小公主,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一些毫无意义的微小变化,连贯起来就成了规律。也许你现在笑一笑,或是皱皱眉,在将来会变成两种结局、两条规律,可是现在的你又怎么能晓得呢。”
“是这样吗?”你若有所思地歪着头问,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看着你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你坐的秋千静静摇摆,带起的风一前一后地拂动着你耳边的细发。其实问题的关键是繁殖方式,只是这样的答案太枯燥,我不想说给你听。
“你知道吗,真正的关键不在于我说的话是否真实,而在于你是否相信。从头至尾,指挥讲述的就不是嘴巴,而是耳朵。”
秦卡托
嘴巴和耳朵只有在秦卡托上才最具有存在的意义,对于秦卡托的人们来说,说话不是消遣,而是生存的必需。
秦卡托的一切都不算特殊,唯独有着异常浓厚的大气,以至于没有光线可以穿入,星球表面一片黑暗。秦卡托的生命从温热浓稠的有机洪流中产生,在岩浆中获得能量,在不断涌出的地热之火里生生不息。对他们来说,滚烫的山口就是他们的太阳,是神居住的地方,是力量与智慧的来源。在山口外面,他们可以找到源源不断生成的斯塔亚因糖,那是他们的食物,他们的生命之本。
秦卡托人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光器官,没有眼睛。他们用声音来寻找彼此,耳朵既能聆听又可观察。当然,确切地说,他们并没有耳朵,而是用身体感知一切,他们的整个上半身布满梯形小膜板,每块小膜板上都有几千条不同长度的小弦,可以对不同频率的声音产生共鸣。而每一块小板所记录的相位差,则会在大脑中汇集出声源的位置,不仅判断距离,还能勾勒出物体的准确形状。
因此,秦卡托人每天都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听别人说话。他们发出声音来感知别人的存在,也让别人感知自己的存在,他们不能沉默,沉默了就有危险,沉默会让他们恐慌。只有连续不断地说,才能让他们确定自己的位置,确定自己还活着。他们争取说得大声,因为这样会让自己看上去更亮,更容易被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