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解(第12/14页)

那人见自己如此出手,还撼不动他的镇定,心中更忿,嘿嘿道:“嘿嘿,瞿老头子生前之债未清,你既接过帐本,那就该你还了。”

易杯酒淡淡道:“噢?”

那人更冷声道:“秦丞相要问你一句话——想让你淮上人马都投入他的门下,你应是不应?”

易杯酒默然不语。

沈放与三娘对望一眼,他们早知秦丞相势力熏天,却没想到他触角也已伸到江北。那三人据众人口气疑是江南文家的,看来他对江湖人物也网罗者众。

众人都要看易敛如何做答,只见易敛这时看看日影,从怀里掏出个杯子。那杯子不大,木制的,想是用久了,十分光润。易敛将它放在手里轻轻把玩,然后才缓缓道:“秦丞相高居庙堂,瞿老英雄却是六合门主,远在江湖,秦丞相延揽江湖人物何用?”

那人面上冷意一闪,嘿嘿道:“告诉你无妨——只为近来,袁老大闹得实在太不象话了。苏淅闽赣、两湖二广,川南黔北,到处罗网密张。东南半壁,几乎已尽入他的掌握了。秦丞相看不惯他的张狂,所以要招几个江湖人士来用用。”

易杯酒淡淡道:“所以你们江南文家就闻风而动?”

那人“嘿”然一笑,不置可否。顿了下,只听文家那人道:“秦丞相所问那句话,你倒底答是不答应?”

易杯酒低头喝茶,似没听见。

那人脸上已有要爆发的神色,却还是勉强按捺道:“你答不答应?”

易敛依旧不理,良久才抬眼淡淡道:“他配吗?”

他此言一出,虽声音很轻,却似重重落入堂中,砸得众人耳膜生疼。堂上人齐齐把双眼盯到他身上。要知众人虽在江湖,却几乎没谁肯跟秦桧公然作对的。秦相之势力,当时真是权倾朝野,一向要杀要剐,予取予求。众人虽在江湖,对他也极为忌惮。连沈放这等名门望族,耿苍怀那等江湖奇侠,都被他迫得远避于野,怕是很少有人会反问他一句:“他配吗?”

文家那三人腾地站起,但为首之人勉强压着火气,道:“秦丞相还说:如果他不肯投入我门下,那是他的傲气。问问他:合作如何?”

易杯酒形容淡澹,这回答得更干脆简断:“不!”

文家三人面上绿气就一盛。以江南文家的家世声威,秦丞相待之都未象对从未会面的易杯酒这么客气。——见到秦桧这么重视淮上,文家中人早已是忿恨于心。他们很担心易杯酒答应合作,所以一直出言不逊。但又很难想象,以秦桧之势,优言相招,会有人不答应。

但易杯酒的不答应却更让他们气忿——我已皆醉,你何独醒?我已同浊,你何独清?——这一种心理的反激更大。只听那人道:“好!好胆色!只是秦丞相说:我已放了十七万两银子给他们,如果想要,还有更多。我只要他一句话,答应则两利,他要不认为是两利……”

他双目环视一下场内,冷声道:

“……也该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易敛却不知何时拿起随身琴囊,横置于桌,慨声道:“十七万两何重!我身何轻?”

看着他的神色,沈放心中不觉就一动,不知怎么想起一句古诗:

“万古云霄一羽毛”!

他从见易敛以来,一直波折不断。世事纷扰,其中之人情变幻,银钱赊欠、家门争斗,都是世上最恼人、最烦人、最磨人的事物。但是易杯酒一头头理来,如此纷繁事物,到他手中,似总是会清晰起来,有那么点头绪。虽依旧乱,但总能看出可解之道。沈放一生所见谙于世故,善于处变的人多了,但其人往往易通达于此、也就缠陷于此——而易杯酒,他这猛一抬头望见时,只见他尘磨经过、纷扰经过;权、名、声、色,威、逼、利、害;种种经过,神色间也依然只是——万古云霄一羽毛。如他所说:十七万两何重!我身何轻?

却听堂上有个老者“吭”了一声。他这一声低沉有力,似就响在每个人的耳侧。文家那三人已微微变色,他们侧目望去,只见西首角落里坐着一个须眉花白的老人。

他一直没说话,众人也就把他忽视了。这时忽然一“吭”,只一声就露出了他的气度。只听那老人道:“他,你可害不得。”

众人看向那老人,只见他穿一件暗黄长衫,料子质地非常好,象是养尊处优的一类人。一双寿眉下一双眼却极沉静。狮子鼻,阔口,国字脸,整个人、整张脸看上去都气派极大。本来他不出声,这屋里看上去最有力的该是遗像里绘的瞿百龄,虽只工匠之笔,但已能见出斯人气势。但他这一开口,众人惊觉到他的存在,才觉他的气度似更在死去的瞿百龄之上。只听文家那人厉声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