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解(第8/14页)

但她的眼神却只斜斜扫过东首那面色阴沉的三个人,始终不曾搭上他们,心中似也在沉吟。但既拿不稳他们的脾气,也就绝不贸然开口。

沈放见她举止之间,动静得宜,不上一时,一匣珠玉就已快被她抵卖干净,足足抵了近八万两纹银之数。沈放心中佩服,暗想:美人自古如名将,原来还有这一解——这朱妍之谈笑流盼,有动有静,其进退取舍、计谋筹划,只怕也不逊于将军之决战沙场。

匣中之物堪堪将尽,东首那面目阴沉的三人这时忽开口了。

“朱美人,你问了半天,为何不问到我们头上?”

他言语间已有问罪的意思。

朱妍向那三人望去,还是猜不出他们性格身份,说话之间过深过浅只怕都不太好,只有不动声色道:“小女子一直没见三位开口,不知三位也有兴趣。这还有两三件妾身的佩饰,三位想要什么?”

那人冷冷笑道:“你还剩什么?”

他脸上那一笑真是强颜一笑,笑着也令人看了不开心。

朱妍笑道:“这几样都不太好了,说起来还不错的就还只剩这个银匣。三位帐目最多,小女子不敢奢望过多,三位看着给吧,怕也冲抵不了多少。”

那阴沉脸笑道:“你忘了,还有一样东西呢?”

朱妍一愕:“还有什么?”她一愕也能愕出奇花初胎、气韵两绝之味,瞿宇只觉看得心尖尖都颤了。

那人却阴阴一笑:“还有拿匣的人呢?”

他旁边两人就皱眉挤眼地一笑。

场中人一愣,没想这个人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总往出格处去。不知朱妍该如何应答。

朱妍已知那人故意挑衅、纯属恶意,却依旧淡笑道:“这可出脱不得。”

那人似已知朱妍是谁,是何来历。却不知他为何对这丽人如此仇恨,冷笑道:“出脱不得?又有何出脱不得。别人认不得你,我也认不得你?——你不就是卖的吗?”

这话一出,朱妍身上就轻轻一颤。旁人只觉那一颤真象幽谷危兰。可这两天刚刚出现在她心里的阳光似乎又要被一瓢脏水浇得污浊下去。朱妍已觉场中空气异样,她知——众人又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我被迫于一时就要落拓一生吗?

屋中也有人忿怒,如胡七刀,如冷超。但她要的却不是别人代她忿怒。她只想要别人可以让她忘了自己,忘了过去。

她唇角忍不住地悲凉一笑,往日的那些强颜欢歌、恶语谑浪、席间碎蔑、座外红裙好似冬天腻在盆中的脂垢,永远擦洗不尽地重新浮起。那些往日、那些黑暗又无比绝望地压了下来。她不怕苦,怕的是那一种脏的感觉。命运总是告诉你你无处可去啊——朱妍心中一叹:总是逃也逃不出它的手心。她觉得自己一颗心在往下沉……九万狂花如梦寐……但同时,又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正温温凉凉地看向自己。不用回头,她已猜知是谁。似就又想到了在醉颜阁中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一句话,那个人,那抹浅笑,那种相许:

“我——娶——你——”

不知怎么,朱妍就觉得有一种尊严此生从未曾有过地轻轻浸入肌肤。以前,她好似一朵被踩入污泥中的百合花,虽然绝美,但泥染了她一身的裙裾。原来,原来这一生还会有一只手不避污秽地将她拾取;原来,原来还有一人可以这么温温凉凉地看向自己。想到这儿,她心中似乎就定了定,看着那三人,心里只觉出他们的卑鄙。只听她轻倩一笑,俏声道:“那也出脱不得。小女子这些珠玉虽不算好,可能还有些贱,但也长在妆台之侧,就是出脱也还有一个规矩——小女子一向只出脱给男人的,若不是男人,我手里虽是碎琼烂玉,又如何肯轻易出脱?出脱了怕他也无福消得。”

众人先只见她貌美如花,语笑嫣然,没想词锋一振时也是如此锐利。

这话却似直刺入问话那人心底,那人一拍桌子,桌上盖碗“脱”地飞起,只听他怒道:“贱人,你!”

那边胡七刀再也看不过去,不由也拍桌站起骂道:“奶奶的,你算什么东西!”

他们两人就如此四目瞪视着。那边人冷狠道:“你真要在瞿百龄灵前打上一场吗?”

胡七刀道:“那又如何?”

那人环顾一周,似是咽下一口气,道:“老子是要在瞿百龄灵前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还不是你!”

李伴湘可不想自己的帐目未清,堂中已先有人闹起来。只听他岔开话道:“弋公子,朱姑娘的珠宝已兑完了,咱们还是先把帐清了吧?”

弋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