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应该如此开始述说(第24/39页)
“我记得的,”孙孝胥吁吁呴呴地喘道,“那人穿着双棉底桑鞋,有上乘轻功在身,腰间还缠着兵刃。”
“这四个人到时,诸位正专心致力拆解那流星异象同墨竹画谜,是时亭外无光、来人站得又远,咱们也没能细辨其眉目。”汪勋如接着声量一沉,道,“那胖子会不会就是岳子鹏呢?”问到这一句上,他拈起双手拇、食二指,以极轻极缓之势将桌面上的白丸翻来覆去拨弄了半晌,最后找着了手之处,四片指甲尖儿犹似钳镊,捏准了纸角分别向左上、右下两方一拉,纸片逐渐铺展开来—果然正是当年我亲手写的一阅《菩萨蛮》以及圈画注记的“岳子鹏知情者也”。汪勋如侧过睑,对我深深一颔首,道:“咱们六老还是该谢谢你才对。字谜虽不好解,可若非你老弟一句‘岳子鹏就是彭子越’惊醒梦中人,大伙儿恐怕始终不悟:原来岳子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一时还没能意会透彻,只能凭直觉问道,“你们既然早就认识彭师父,这二十七八年来,难道从没见过面,两下里把话敞开来说了,岂不利落?”
“你忘了么?”李绶武持起放大镜往我脑袋上轻轻点了两下,道,“在我等而言,岳子鹏早就死了;在老彭而言,则是‘与天地合德、知鬼神之情状’—他曾经是厕身于天地会方面的一枚棋子,当年出了这等大事,他要是同咱们有所接触,岂能苟全性命至今?”
正说着,汪勋如已将纸片完全展开,逆光透看,众人同时“咦呀”惊叫起来—纸片背面多了些什么—是用狼毫笔蘸朱漆画了一只小茶盅,又在茶盅上打了个大大的“×”。
“茶阵图?”万得福凑近来、垂低脸,激动地说道,“又是从天地会‘海底’传入的门道。这一杯茶没有别解,斟过便饮,主人若斟得十分满,客人便须留意—因为洒落一滴都嫌不敬,而斟满就是主人有心作难,客人接在手上、啜去两分、剩八分,道两句:‘独脚难行仍须返/八荒自有光棍家’,之后抬屁股走人,可保平安。可图中这茶杯却是空的,这个么—”
“想来纸片是由红莲持交老彭过目的,红莲不是光棍,空茶碗或即是‘空子’之意。”孙孝胥道,“不过这朱漆错不了,正是老彭常持之髹刷鸟笼的物事。”
“用一个茶盅布阵,既有‘独脚难行’的答辞,可见茶盅非徒指的是红莲,或恐也寓有彭子越自况之意。”魏谊正道,“只茶盅上打个‘×’着实难解,我—想不出来了。”
万得福迭忙道:“之所以布茶阵,原本有个来历。饮茶总诗是这么说的:‘清朝天下转明朝/莲盟结拜把兵招/心中要将金人灭/茶出奸臣总不饶”,倘使岳子鹏就是彭子越,他一定也明白咱们这些年来所查者的确是小爷如何干下杀害老爷子的事体,此‘茶’即是彼‘查’,空茶盅岂非空查一场的意思?”
“要知道,”汪勋如似乎不以万得福之言为然,随即接道,“彭子越之所以跟咱们打哑谜,并非存心为难,乃是防人耳目。他既曾溷迹洪门,便不至于借用洪英光棍可解的惯例作隐射—”
“照你这么说,这张图根本与茶阵无关喽?”赵太初的悬胆鼻“哼”了一声,道,“那他何不画个大碗,偏偏画只小茶盅呢?”在说到“小茶盅”三字时,赵太初刻意变了个江北腔,顺手朝汪勋如一指,听来倒仿佛是骂对方“小杂种”了。
钱静农这时忽地击掌笑道:‘茶’还是‘查’,‘空茶盅’也还是‘空查一场’—只不过彭子越费了些心思。各位且看他刷刷两笔抹下,笔触分明,绝非胡乱涂抹个大“×”,倒像一撇一捺的两划—这其实是个字呢!”
“是个‘五’字。”李绶武收起放大镜,满意地点了点头,“五在盅上,合为‘五衷’—”
“古篆‘五’字作‘×’,象阴阳交午之义;午字亦作此形。彭子越未必通晓金甲籀篆之学,但是近世商家作账记数,以‘×’代‘五’,算是返古用俗,并不罕见。”钱静农一面临空撮指划了几个“×”,一面兴高采烈地谠论下去,“所以人家画的既不是一盅茶,也不是一个空茶盅,而是五个空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