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冰弦玉柱风入松(第7/9页)
“她是我家的仇人,又是别人的妻子。从今往后,我除了将她彻底忘掉,并没有别的办法……”卢澹心那一席话,已经如巨石一样压在他心上。
也不知道现在能上哪儿去,索性在江湖上任意漂流一番。日里倒骑瘦马,信步游缰,到哪里是哪里。那架墨额琴背在身边,勤练不辍。大抵人心中抑郁之时,便能有佳作问世。这一路上,《五湖烟霞引》中前四曲,练得各尽其意,挥洒自如,还剩了最难的一曲《浩荡洞庭》。
这一路走过来,不知不觉,到了湖南境内。山岳渐渐平缓,云水潇湘,湖泽遍地。那时湖南是马殷父子的势力范围,称楚国,也算是沈瑄的桑梓之地,可是阔别多年,连楚地方言也讲不出一句了。
这日黄昏路过衡阳回雁峰下。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呼哨,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几乎要把沈瑄掀下去。沈瑄轻轻腾起身来,临空翻了个筋斗,又稳稳地落在马背上,却是正骑着。不想再拉拉缰绳,马却不肯走了。沈瑄有些奇怪,使劲拉了几下,那马也只踱几碎步,万不肯再向前的。
抬头一看,路边正有一家小小的客栈,不如今夜就住在这里吧。进店坐下,吩咐小二准备饭菜,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菜中少放辣椒。原来湖南人嗜辣,每餐必是红彤彤的几大盘,无辣不欢。沈瑄在江南长大,哪里吃得消这些。领教过几回后,每次吃饭总要叮嘱过,人家看他是外乡人,自然也明白。
不过厨子好像还不很明白,那一碟炒青菜中,依然夹了五六粒鲜红的干辣椒。沈瑄只夹了一箸,就觉得舌头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火辣辣地疼起来。只得少许吃一点,就端起饭碗来。忽然,小二端上一只花瓷海碗:“剁椒鱼头,窗下那位客官给您叫的。”
那鱼头还未到面前,沈瑄就觉得一股麻辣香气热烘烘扑鼻而来,几乎呛死。瞥了一眼,只见一碗红得发黑的油汤晃来晃去,看了就发晕。沈瑄朝窗下那边望去,一个三十岁上下,虎背熊腰的风尘侠士笑眯眯地瞧着他,面前也摆了同样一碗剁椒鱼头。那侠士朝他拱了拱手,就径自把筷子伸到碗里,竟是吃得津津有味。沈瑄明白了,那人笑自己不敢吃辣椒。
究竟是少年气盛,看见那人得意洋洋的吃相,沈瑄的心不免高了起来。不就是吃一只鱼头,又能如何?
当下就把那海碗端到面前来。吃了第一口,才知道那炒青菜真的不算什么。他不敢细品滋味,只吞下去拉倒。刚咽时还不觉什么,但只一会儿,熊熊大火就从咽喉烧了上来,双唇烫得不敢碰一碰筷子。这哪里是吃饭,简直是受罪。但沈瑄是个不肯低头的人。既然吃了第一口,就一定要吃完。他气聚丹田,神形归一,一心一意对付起那鱼头来。拼了一回,居然就消灭完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两个太阳穴都胀了起来。舌头早是辣得没了知觉。看见茶壶在桌上,忙忙地倒了一大杯漱口。再看那侠士,也吃完了鱼,竟然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舀那红红的鱼汤喝,还满脸笑嘻嘻怡然自得的样子。沈瑄知道这场比拼还没完,也不找汤勺了,索性端起碗来喝那鱼汤。这鱼汤比起鱼头来,何止又辣了十倍。沈瑄闭上眼咕噜咕噜喝完,回过头,连肚肠都要抽搐起来。他拼命的想有什么药可以止辣的,无如脑子都被辣得麻木了,转也转不动。只得又倒茶喝,却发现茶也喝净了,遂大声叫道:“小二,倒茶呀!”
那侠士听见,端着一只酒壶就踱了过来:“小兄弟,茶水可不解辣,除非是这个。”就向沈瑄的空茶杯了倒了满满一杯白酒。沈瑄向来很少喝酒,更别说这样大一杯了。可此时辣得几乎神志不清,舌头也转不过来了,于是一言不发,接过酒一气喝了个干净。这烈酒一般是火辣,从胃里暖烘烘地逼上来,与辣椒不差什么。可是酒劲过去,的确觉得神清气爽,痛快淋漓。他不由得冲那侠士笑了起来。
那侠士哈哈大笑,就在沈瑄对面坐下,招呼道:“小二,添酒!再来两碗剁椒鱼头!”
从日落到上灯,从上灯到二更,沈瑄与侠士比赛吃辣椒,消灭了七八碗鱼汤,后来索性叫小二将一串一串的干辣椒将来下酒。沈瑄吃一口辣椒,就喝一大碗烈酒,越是辣得不行,越是放不下,觉得平生从未这样畅快刺激过,什么忧愁烦恼,离情别绪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侠士看他喝酒豪爽,也兴致勃勃,一杯一杯的相陪。沈瑄第一次放量,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不胜酒力,只知酒中意气,酣畅胸襟。然而终于渐渐不支起来。
沈瑄醒来时,仍是夜晚。自己却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墨额琴摆在身边。
“小兄弟,醒了就起来喝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