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门(第4/10页)

卢道之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天大地大,就是这块跟天地最贴近的草原最好!从前我到处走,到哪儿都不过是漂泊。可一到草原,风一吹土一刮,我就舒坦了,再离不开了。你想想,在这儿跟我们一块儿喝酒吃肉,大声唱大声吼,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可有多痛快?”

徐晖心中撼动,他从对方眼底几乎窥见了人世真谛,可是这情境一晃而过,令人惘然若失。他终于还是跨上骏马,飞驰而去。回头张望,苍穹下毡帐前的卢道之和牧民一家渐渐模糊,终于连绵消失在广袤辽阔的草原尽头。

徐晖隐隐知道,也许卢道之说的是金玉良言。然而世界那般繁华明亮,让他割舍不下。万丈红尘里光灿灿的一切,等着他拿自己的青春相抵换。徐晖深吸一口气,快马加鞭奔赴凡尘俗世,去寻求他的功名与幸福。

离开草原,徐晖迷了方向,胡乱奔走几日,才又见到人迹。只是路人见到他都远远躲开,转脸又一眼一眼地瞥视。他觉得纳闷,过河时低头看去,也被水中的倒影唬了一跳。自己内裹华丽诡异的金丝长袍,外披破旧黝黑的羊皮袄子,脚上登着一双硕大的靴子,满脸胡子拉碴,模样可怕又可笑。在草原上牧民们并不以忤,但世间毕竟多还是以貌取人,徐晖自己也顿觉窘迫。可他随身盘缠都落在了那座草原宫殿里,而今身无分文,别说置换衣裳,连糊口都成了问题。

徐晖小时候是乞丐出身,但这么个大小伙子再去行乞,委实拉不下脸。他犹豫片刻,有了计较。黄昏时分,他抢劫了镇上一家裁缝铺,换上抢来的麻布短罩衫,揣着十几两碎银子,趁着暮色策马飞奔到下一个市镇,胡乱找了间小店扒拉些饭菜充饥。夜里,徐晖牵着马儿露宿在郊外的树林里。影影绰绰的星空,掩映在市镇的灯火和树林的枝丫之间,看不真切。他内心里也是一片混沌,辨不清方向。任务没完成,自己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许久,杀手会看来是不能再回。他盘算着高天差不多也该从滇西归来,不如先跟他会合,再作商量。第二天一早,他问明前路,沿着向南的大道,往洛阳赶去。

一入南京路辖区,家乡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让流浪归来之人心头温暖踏实。过开封时正是晌午,徐晖掂掂兜里银两,拣了间门脸儿开阔的酒楼吃饭。家乡烩菜浓香倾城,街上人流拥攘,繁华人世的香甜滋味饱满得几乎就要溢出来。坐在二楼靠窗的斜阳里,徐晖沉浸在这安适自在的片刻时光里。

这时马蹄声响,由北面行来一队人马,九匹坐骑油黑神骏,马背上的骑手个个英武干练。他们一行徐徐经过开封府的官道,并不耀武扬威,却有比故意张扬更引人注目的威严风仪。徐晖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他目不转睛盯着这支马队,心痒痒地喜欢,也恨恨地怨自己不如人。

旁边桌子的两个中年汉子也凑到窗前张望。两人背上系着长条布裹,隐约现出大刀形状,显然也是行走江湖之人。他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落进徐晖耳中:“好俊的马队嘿!”

“他们是司徒家族的。喏,那马鞍子上都绣着个黄澄澄的太阳呢!”

“是啊,汤子仰汤爷也来了!瞧见了么,最前面那位!”

“嘿,瞧人家那派头!司徒家族毕竟非同一般哪!”

“他们来江北干什么?难不成,司徒家族渡江划拉地盘来了……”

徐晖心咯噔一下,目光不由向前投去。马队最前面端坐着一个矮胖男子,看衣着不过是寻常商贾之人,只是目光炯炯,脸上满是刚毅坚决的神情。盯着这个曾经的行刺目标,徐晖暗暗思忖若当真交手,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

掠过一行人马鞍上的太阳标志,徐晖不觉眯起双眼,司徒家族仿佛真就像这太阳一般耀眼夺目。他一一扫过马上骑手,没看到那个苍白的俊美少年,隐隐有些失望。但嵩山脚下的那一幕重又浮现在他眼前,凌郁的风姿,这一行马队的风姿,交错纵横,都汇成了司徒家族太阳般的风姿。它像一丛火焰:“噌”地点燃了徐晖胸口上的干柴。徐晖的眼睛亮了,脑海中那团绚丽而缥缈的梦想从云端落到大地上,霎时清晰明朗。

就在这一刻,徐晖找到了方向。他往桌上重重掷下一锭银子,飞身下楼上马,沿着司徒家族马队行进的方向追去,待一望见那几匹黑马的身影,便即放缓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在远处。

一行人穿过开封,渡过淮水,徐进南行。徐晖并不急于赶上,杀手生涯赋予了他耐心的品质,他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他那么专注那么用心,以至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回洛阳与高天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