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拆局(第11/11页)
司徒峙心中掂量,如今敌暗我明,他们对我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却对他们一无所知。今日若容他们这般离去,四处宣扬此事,江湖上人人声讨,从此司徒家族到何处安身立命?他向身旁的凌郁递了一个饱含杀意的眼神,一抖衣衫扬声道:“姑娘说得这般轻巧!诸位赶走了我的客人,伤了我的弟兄,折辱了我司徒家族的声名,现下说一声告辞,便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凌郁懂得司徒峙这个眼神是要自己带人准备阻杀,然而她既不愿师父伤了义父,亦不想义父伤了师父的人。该如何是好,她一时没了计较。
那中年女子回身来冷冷一笑:“我好心好意说了不为难司徒家族,司徒家族倒想为难我们不成?想杀我们灭口?司徒先生你看看江面上的船只,每条船里都坐满了我们的人。还有你看不到的江对岸,密密麻麻也全是我们的兄弟姊妹。若当真拼杀起来,司徒先生以为谁能灭了谁呢?”
司徒峙放眼望去,飘摇在江面上的十余艘船只如同三国时东吴周郎的漫漫水军,不知其中藏匿了多少高手。水雾霭霭的尽头,隐约可以望见江南大地,树林间似更有连绵的人海攒动。而自己身后只有十几名武士,如何敌得过这有备而来的数倍兵戈?他一向沉稳的心神不由飘虚,阻杀的命令便无法下达。
“能看到威风凛凛的司徒先生变了脸色,咱们也算不虚此行啊!既然说了这次不为难你,便不会为难阁下。在此奉劝司徒先生一句,此刻收手,为时未晚。养怡之福,可得永年。”那女子微微一笑,率先跃上岸边的一条船,其他人也纷纷登船离岸。
司徒峙听那女子话口虽似戏谑,言辞却甚恳切,更借用他素心仪的曹操诗句劝诫,竟似对自己知之甚深。他心头无端一震,不由追问道:“你们究竟受何人指使?”
“司徒先生既已坐拥江南,何必再苦苦谋求整个江湖?人生苦短,莫如及时行乐。”那女子悠悠说道,直听得司徒峙心旌激荡,似曾相识。
话音未落,几条船已划出去数丈远,与江上船只会合,顺流而下。那女子悄悄长吁了口气。岸上众人哪里知道,圣天神魔教教众虽广,却也难以在短时内凑足百人。对岸根本无人接应,漂浮在江面上的船只亦不过是虚张声势,除了船夫更无他人。
司徒峙眼睁睁望着这帮来路不明的敌人消失在江水尽头,恼怒、羞愤和疑惑搅碎了吞进他肚子里去。执掌司徒家族以来,多少年来这是他头一次被击败,败得毫无还手之力,败得连振臂一呼、命令家族武士整装反击的威严都不复存在。他再往北方望去,完颜亮三人早已不见踪影,苦心经营多年的良机亦就此错失。
凌郁望着司徒峙冷峻的脸色,情知他此番受了打击,她自己心里也跟着不舒坦。凌云信守约定保全了司徒家族声誉,但司徒峙却不得不当着一众家臣的面受此折辱,不单他难以承受,连凌郁都为义父感到难堪。
事后徐晖劝慰凌郁说:“不管怎么说,完颜亮给挡回去了,司徒家族安然无恙,那帮朋友也算全身而退”。
“是呀,幸而大家各自安好。”凌郁望向长江波涛澎湃,心头却五味杂陈。
徐晖和凌郁是为了自己演出这场闹剧,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幕暂时掐断了海陵王完颜亮和韦太后之间预备谋划的阴谋,并阻止了他唯一一次深入江南的可能。他们更不知道,这次南行在年轻的完颜亮心上划下了永难磨灭的光亮色彩,从此江南在他心目中成了富足、神秘和优越的最鲜丽的代名词。
两年之后,完颜亮身体力行实现了汤子仰的预言,杀掉金熙宗,成为金国第四代帝王,同时迁都燕京,雄心勃勃开始了向南拓土的步伐。十四年后,他再举迁都开封,那座令他十足惊艳的中原古都。他心心念念徐晖口中描述的中原盛世,而长江边所受的耻辱则如一根锋利的刺芒,浸了毒汁深深扎入他心房。撕了盟约,毁了信义,完颜亮像一个固执而勇烈的孩子,心里只有他自己,只要得到他梦想中的一切。然而他终究没有成功,虽然带着千军万马冲破淮水,攻陷扬州,却还是未能渡过长江天堑,踏上他多少年魂牵梦萦的土地。
沐浴在这纯净无瑕的月光中,
徐晖情不自禁扬起头,想让自己和月光融为一体。
他爱月亮生于黑夜却不隐匿于黑夜的尊严,
爱她冲破重重帷幕放射光芒的力量。
他更爱月光照在凌郁光洁的额头上,
她的脸庞如白玉神像,似乎蕴藏着天地间最珍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