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佯欢(第11/12页)
“天下这么大,哪儿就容易遇见仇家。再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谁还记得我们哪。”慕容旷不以为然地笑笑。
“那可说不准,人心里一旦生了怨恨,就朝也想晚也念,一时一刻都放不下。”凌郁仰起脸来端详着慕容旷,那样一张干净的坦然的脸庞。她一阵心酸,小声问道:“大哥,你就从没怨恨过吗?”
“我只是恨那个害死我妹妹的恶贼。可他人早都死了,这怨恨也就慢慢散了。”
“你呀就是心肠太软,在江湖上行走,只怕要吃亏。”
“谁能伤得了你大哥呢。那些用心歹毒的,我自然会敬而远之,狭路相逢了,大不了戏弄他们一番。”慕容旷笑道:“其实从小到大,我身边就只有父母双亲、益山和静眉几人而已,出门结交的也都是知心的朋友。我想只要自个儿是真心,遇上的自然也是真心实意之人。”
慕容旷常常使凌郁觉得惊奇。一个人明明机敏睿智,心思却又怎会这般简单率性?人的脾气秉性大半是天性使然。慕容旷生来性情温润,凌郁则较激烈偏执。但自小生长的环境、朝夕相处之人、乃至经历遭遇,亦是各人之所以迥异的关键。听得慕容旷这番话,凌郁忽然想明白,大哥长在一个自成一体的小天地里,这天地里只有爱没有恨,只有回护而无算计,因而他的眼里只见光亮,而看不到阴霾。这样的人若投进司徒家族,怕是一日也受不住。但正因如此他这个人对于凌郁才特别宝贵。她知道,无论何时,这都是她最后的堡垒,最后可以信赖的人。
凌郁在慕容旷肩头蹭了蹭,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慕容旷的麻布长袍沾着黑夜的清凉,好闻的让人安心的味道。过良久再无话,慕容旷恐凌郁睡熟了受凉,便欲起身给她罩件披风。只一动,凌郁旋即抓紧他衣衫,喃喃说道:“大哥你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慕容旷伸手抚了抚凌郁柔软的头发:“你睡吧,我不走。”
这温柔让凌郁感到无限悲伤,她喃喃道:“要是你永远都对我这般好,那该有多好。”
“大哥自然永远都会对你这么好。”
“若是有一天,连你也嫌弃我,厌恶我,甚至,怨我恨我了……那我该怎么办?”凌郁悄悄哆嗦了一下。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慕容旷伸手揽住凌郁腰际。
凌郁不再言语,大颗大颗的泪珠默默从眼角滚落下来,把整张脸都打湿了。
夜深了,骆英到门口吹熄灯笼之时,望见岸边两个白色的身影倚靠在一起。暗淡无光的苍穹下,他们是那么相像。铺天盖地的黑暗向他们张开了尖牙厉爪,想把最后的一星亮色吞噬掉。
翌日清晨,徐晖来到妻子房间。屋里传来姑娘们清脆脆的欢声笑语。他站在门边犹豫片刻才缓缓挪进去,但见司徒清背对着他,正给黎静眉梳辫子。两人有说有笑,俨然是一对好姊妹。徐晖迷惑地看着她们,觉得女人间有些事情是他永远所不能理解的。
黎静眉从铜镜中瞥见徐晖身影,猛地转过脸来,这一下扯痛了头发,啊哟一声捂着头叫。司徒清也跟着回过身,脸上还挂着适才舒展的笑容,却像一朵刚刚绽开的白莲花,一阵风过,就纷纷落落撒了一池花瓣。她旋即向他施了一礼,露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谦谨的微笑。
徐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司徒清极力忍让的样子。他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回礼。
黎静眉以为徐晖的不悦是冲着自己,脸刷地红了,小声嗫嚅着:“昨儿个多喝了两杯……我没……没胡说八道吧?”
“我也喝多了,记不得了。”徐晖含糊地说道。
司徒清请徐晖一同用早膳。徐晖推托道:“不必了,我上前头去给岳父大人请安。”不待司徒清回答,便转身而去。
黎静眉望着徐晖消失在月亮门外的身影,自言自语说:“他怎变得这样生分?”
司徒清低语道:“他一向便是如此。”
“怎么会?以前徐大哥多随和多爱笑哇……”黎静眉话只说一半就住了口。她突然瞥见司徒清垂下眼睑,勉力掩住满眼泪光。
用过早膳,司徒清与黎静眉携手在庭院里信步闲话。黎静眉随口问起司徒清的住处为何取名淖弱楼。
“这名字是我祖父所起。《管子》里有一篇讲到水,说‘夫水,淖弱以清,而好洒人之恶,仁也。’是说水之仁德在于其柔和清白,善于洗涤人之秽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