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佯欢(第6/12页)
妙音见徐晖盯着司徒清不说话,只当他是喜欢得呆了,扶他挨着新娘身边坐下。喜娘笑眯眯地从桌上捧了果盒过来,把谷豆花果撒在他们身上、床上,以讨“连生贵子”、“团团圆圆”的吉利。
徐晖也不言语,任由她们摆布,撒完帐,吃喜果,共饮合欢酒,听喜娘讲着好口彩。烛光扑朔,单只照在他和司徒清二人身上。他昏昏沉沉地想,我还是在戏台上吗?这出戏还要演到几时方休?
正迷惶间,却见喜娘和妙音双双拜倒说:“姑娘姑爷,同心同意,福寿无疆!”随后躬身退下。
徐晖摇摇晃晃追到门口:“妙音,你怎么不陪着你家姑娘?我这要回去了。”
“姑爷要到什么地方去?今日阿同姑娘大喜,弗要耽误好辰光!”妙音睁大了一对圆眼睛,乐出声来,一把把徐晖推进房去,从外面带上了门。
房门轻轻一扣即合上,热闹喧嚣的整个世界突然屏住呼吸,缄口不语。锣鼓息了,戏梦醒了,徐晖成了一头困兽,被锁进这镶金嵌玉的囚牢里。关门的一刹那,他的人给碾碎了绞进夜风里,灰飞烟灭。
司徒清坐在床榻上,安静地等待她的新郎。这就将是我的一生啊。她垂目想着,心上又是甜蜜,又有忧伤。她望见徐晖背影,久久立在房门口,如一株挺拔的乔木。这燃起了她作为妻子的无限柔情。她将栖息在这棵强壮的大树上,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幸福从未如此刻般触手可及。她起身向门口走去,红枣桂圆纷纷落落撒了一地。她眼里溢满了徐晖的形象,也未留意这幸福意象的悄然散落。
司徒清走到徐晖身旁,轻声叫他:“……徐郎。”
徐晖猛地转过头来望着司徒清,眼中满是疑惧与陌生。
司徒清被他的神气吓住了,酡红的嘴唇褪了一层色。她转念想,兴许他也在害怕这新的人生吧,于是重又鼓起勇气说:“门口凉,进屋里吧。”
徐晖反而更往门边退了半步,低声嗫嚅道:“太晚了,我该告辞了。”
司徒清伸手拉了拉他衣袖:“你忘了,这便是你的家呀。”
“家?那你怎的在此?”酒劲又上来了,徐晖双颊红通通的,心头一片混沌。
“我……我是你的妻。”司徒清脸上也团起两片绯红。
这句温柔的话一字字敲进徐晖心里,却成了最严苛的判词。他错愕地低吼一声:“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司徒清愣住了。她久久凝视他,用眼神追问着,难道你不知道么?难道你受了蒙骗吗?
她的眼睛清澈如山间小溪,不掺杂质,徐晖从里面看得到自己的影子。她的注视令心中有愧之人狂躁惊惶,徐晖只看一眼,就心神俱裂。这个晶莹剔透的人儿,幸福满溢,却原来是受了自己愚弄。他幡然后悔,双手抱头喃喃道:“是我错了,我做错了……”
司徒清的眼里渐渐蒙上一层膜,不像适才那般明亮。她慌乱地截住徐晖说:“你酒喝得太多了,你醉了!”
徐晖却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他压低了身子瞅着司徒清,几乎贴到她脸上,忽然发现她眉目之间依稀可以寻见司徒峙的影子,心就冷了,往昔对小清的情谊如被打散的层云,稀稀拉拉地散去。他厌恶地掉过头去,不管怎么不情愿,她毕竟还是司徒峙的女儿。
司徒清切切地唤他:“徐郎!”
他却冲口而出:“司徒姑娘……”
司徒清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窖,一颗心“扑”地扎入寒冰,呲呲冒着蒸腾的热气。徐晖看她的目光如同一个陌生人,仿佛是站在万里之外遥相眺望,那里旷野茫茫,寒气逼人。她受了委屈,却又不能声张,因为那是她拜过天地、许过誓言的夫君。她竭力压下凄惶的泪水,小声道:“你叫我什么?”
“我是说,小清……”徐晖期期艾艾,想挽回,却已无可挽回。
司徒清从他眼中看透了他内心的张皇。她仍不甘心,挣扎着问:“为什么要娶我?”
徐晖无言以对。
“是我爹他逼你的?”司徒清声音打着颤。
徐晖答不上话来,只是摇头。
司徒清的的心更沉下去,一丝热气都没了。幸福如一件搁在峭壁上的均窑细瓷,还未及好好爱惜,就被狂风卷起,甩在山石上,顿时碎片四处飞溅,直入无底深渊。
这一夜他们和衣而卧。他们的肩膀微微擦着,徐晖能闻见司徒清轻柔的体香,只要伸手轻轻一揽,便能把她搂进怀里。她是他的新婚妻子,穿着和他一样质地的大红礼服,怀着屈辱等待与他完成仪式的最后一程。大伙说人生快意莫过于洞房花烛夜,然而他丝毫没有欲望温存地搂抱一下妻子,反而近乎嫌恶地想,躺在身边的是司徒峙的女儿,我娶了江南霸主司徒峙的女儿,这个用金钱权势堆砌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