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殇(第9/11页)

龙益山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悲伤,他把脸贴在黎静眉的额头上,亲吻着她额前的碎发,热泪纵横,呜咽低回,就像穿梭在桃花树林间的山风。

“……这么冷……我们……回家去……那么多好玩的事儿还没做呢……我们三个人最好了……”黎静眉的声音越来越低,嘴唇褪成了灰白色,像两片枯萎了的桃花花瓣。

慕容旷惊恐地看到黎静眉的眼睛缓缓合上了,最后一线光亮从她眼缝间闪过,消失。她的眼睑如一扇大门轰然关闭,把他挡在门外。他失声叫道:“静眉!静眉你别睡!静眉!”

然而再也没有回答了,大地寂静无声。桃花在风里舞倦了,旋转着飘落下来,盖在了黎静眉的脸上和身上。

龙益山搂着黎静眉,像是耳语般地轻声诉说:“静眉,你看这些桃花多美。它们就像你一样,又干净,又调皮。我们是把你给宠坏了,你脾气这样坏,可又这么可人疼。以前我有时偷偷生你的气,觉得你喜欢阿旷比喜欢我更多。你看我多傻?我们三个是一起的,我们三个最好了,少了谁都不行,是不是?以前你老说让我带你回去看娘亲。我这就带你去,一直陪着你。你那么胆小,一个人就会害怕,还哭鼻子。我再不让你哭鼻子了,再不让了。”

慕容旷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淌下来,无声无息奔涌过他挺拔的鼻梁和微微打战的嘴角。

一旁徐晖的喉咙也哽住了。他在杀手会学习的头一桩事就是漠视旁人生死,唯有这样,杀手的刀才能既快且狠。然而此刻,眼看着一个才刚在枝头绽开春花的美好生命戛然而止,枯萎凋零,徐晖只觉得胸口那么疼。他眼中溢满了泪水,再不忍看,转过头去,却见一旁的凌郁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白缎子衣袖一片殷红。

“你受伤了!”徐晖惊得扳过凌郁肩膀,她右臂上赫然插着一支黑箭。

凌郁抬眼逮见徐晖,急切切地说:“我叫他停手,他不听我的,我叫他停手……”

徐晖知她心中难过,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凌郁再不理会他,转头怔怔望向司徒峙。

司徒峙坐倒在地,黎静眉的手从他手中滑落,毫无生气地跌在身边。他的亲生女儿在他面前死了。他惊奇地看着那两个年轻小伙子抱着女儿的尸体热泪纵横,自己眼底干涩涩地,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锥心地疼。

这片桃花林盛大而漠然地怒放着。司徒家族见惯了血腥杀戮的人们也都沉默了,没有人敢走近围绕着黎静眉尸体的这一圈人,甚至连杨沛仑帅雕鹏山众人悄然离去,都没有人敢出声向司徒峙示警。

黎静眉的身子渐渐冷了,龙益山犹自抱着她不肯撒手。慕容旷抬头看到他肩头的伤口还在失血,就撕下长袍一角为他暂时包扎上:“益山,我们回家吧,我们三个!”

龙益山默默抱起黎静眉,但他流血颇多,四肢已然麻木,一用力又即跪倒。慕容旷接过手,把她抱了起来。黎静眉个子原本就娇小,蜷在慕容旷怀里,仿若一个熟睡的孩子。

司徒峙腾地站起来,拦住他们去路:“你们要把我女儿带去哪里?”

“让开,我们要带我妹妹回家!”慕容旷眼中喷出火来。

“我不许你们把我女儿带走!”司徒峙一把按住慕容旷肩膀。

“你也配,你这个凶手!”

慕容旷心里憋了千千万万句话,排山倒海只说出来这一句。只这一句就把司徒峙给打倒了。他身子晃了晃,像中了对手一掌似的,按在慕容旷肩头的力量随之消失了。

慕容旷抱着黎静眉,和龙益山转身而去。司徒家族谁也不敢阻拦。凌郁在慕容旷的眼中惊骇地发现了一种坚定的怨恨,这怨恨打破了他一贯饱有的从容淡定,给他的脸颊罩上了一层幽暗的凶狠。

回到司徒家族,司徒峙把自己关进书斋,只嘱咐徐晖和凌郁守在门口,任谁都不许进来。徐晖亲自为凌郁料理了伤口,他捧着她那近乎透明的雪白的手臂,但见拔出箭头的伤口血肉模糊,淌着紫黄色的脓水,像一个不祥的神秘图腾。他心上忽然升起了一种恐惧和侥幸,假若这支箭射中的不是手臂,而是胸口,那么凌郁此时此刻也不能活生生地坐在他身边了。生命原来是这样不堪一击,你愈珍惜,它愈脆弱。他多想永远如此刻这般,牢牢抓住所爱之人,决不撒手。

徐晖和凌郁在司徒峙房门外从晌午一直守到黄昏。他们知道,这个刚强冷酷的男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清理伤口,宣泄悲伤。这天的夕阳格外动人,团团彩霞在天空上层层染开,桃红、朱砂、绛紫,暖黄层叠起伏,铺陈到天之尽头。他们仰起脸来,望见天上闪过一片片光,云朵笑靥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