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寻仇(第16/18页)
匕首在空中转着瑰丽而冷酷的光芒,直刺入凌郁瞳孔。凌郁扬起头,仰望暮春时节轻盈明净的蓝天。当她的身体被一股强大掌力高高弹起,她以为自已是在飞翔,身体穿过气流发出吱吱的声响,就像飞鸟展动羽翅凌上云霄。但这轻盈只一刹那,接着她重重摔到地上,五脏六腑都仿佛摔碎了。原来肉身是这般沉重。
“住手!”一声响亮的吼叫划破长空。凌郁依稀分辨出是徐晖的声音。
那果然便是徐晖。
当日凌郁走后,不久徐晖便也离开了姑苏。他万念俱灰,一时也不知要往何处去,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一日他在一家酒肆外歇脚时听人提起司徒家族的遽然没落,不觉多听了两句。
但听其中一个酒客道:“司徒老爷子此番凶多吉少,这回司徒家族可不是要落入他女婿之手?”
“你说那姓徐的?”另一人闻言冷笑道:“他也忒心急了些,司徒峙当家时便按捺不住要夺权,未能得逞竟恼羞成怒杀了自己的妻子。”
“那姓徐的不单杀妻,还杀了把他抚养成人的恩师。此人冷血至此,真可说是江湖败类!”
徐晖不禁把脸深深埋进手臂,唯恐给人当面认出。
他原是最在意声名,到如今却成了声名狼藉之徒。
徐晖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循着习惯一路北上。才踏进南京路辖境,即嗅到四野腥臭之气,他蹲在路旁忍不住干呕起来。原来,这是通往洛阳的方向。故乡是一把利刃,横架在他脖颈上,使他踌躇再不敢近前。他一出世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竟成了无乡无国的弃儿了。他的世界里不再有欢乐,亦不再有哀愁,索性便是浑浑噩噩。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徐晖头脸不洗,衣衫不换,蓬头垢面,直落魄成了乞丐。他一意糟践自己,沉沦就沉沦吧,反正你就是这世上最肮脏丑陋的一个人。他转悠到哪里,都蜷在阴暗的角落里。偶尔有人瞧他模样可怜,就往他面前抛上几文钱。
一日流落到淮水边上,徐晖便绻在树下打盹。两位中年乡绅经过他身旁,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些碎钱欲施舍,另一个年长些的拦住他道:“我顶看不起这种人!不愿自食其力,让他懒死罢了!”
徐晖棱眼睨他,耍无赖地龇牙嚷道:“说谁呢你?”
那乡绅吓得后退两步,缓口气,挺起腰身道:“便是说你呢!瞧你既非老弱妇孺,身上也无残疾,如何就不能寻些正经事做?光阴呐,最经不起虚度。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喽!”
徐晖原已自甘轻贱,人人也当他轻贱。蓦地里遭人这般数落,毫无戒备地,竟击中他麻木不仁的羞耻心。他忽而觉出了恼怒羞惭,跑到河畔,望见水中映出自己萎靡不振的鬼样子。
这就是我吗?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吗?我真是只能这样过活?难道连一丁点儿指望都没了么?徐晖向流水倾吐堆积在心底的无数疑问。流水只顾东流千里,每个疑问都落进白浪里,得不到答案。他陷入人生最困顿的泥沼,是继续沉沦,还是奋力拔起,他需要一个良师益友的指引。此时此刻,头一个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便是慕容旷。
慕容旷之于徐晖是一个理想。这个朋友不讲大道理,不虚情假意,他总让人感到温暖,让人觉得人世再艰难困顿,毕竟光彩洋溢。在徐晖最落魄绝望的时候,他摒弃了和他人的一切往来,唯一想见的,便是这个朋友。
以往一向是慕容旷来找徐晖诸人,徐晖一时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寻慕容旷才是。他四处打听,未曾见慕容旷形迹。去了昔日投宿过的至心寺探访观己和尚,盼从他那里得到些慕容旷的音讯。不想却从门口的小沙弥处得知,观己和尚早已出门远游去了,不知何日归来。徐晖连发了几日怔,脑子里猛一激灵,想出一个地方定能找见慕容旷,就奔霍丘城外的幽谷而来。
徐晖在霍丘城外的山林间徘徊找寻,始终找不到当初他和凌郁穿过的那个树洞。就在颓唐之时,恰逢慕容湛夫妇并肩返家。徐晖本想直接上前说明来意,又觉自己形容狼狈,无颜相见,就远远望着他们扒开树丛,俯身隐进洞穴之中,消失在密林深处。他在入口处守候良久,巴望慕容旷恰好在此时出入。然而树林间空寂无人,根本瞧不出有人走动的迹象。他苦等不至,只得勉强收拾了一下容装,跟进树洞,在幽暗里摸索向前,眼前豁一开朗,人已在幽谷葱葱郁郁的怀抱之中。
徐晖刚一出洞,便隐隐听到有打斗之声,循声而去,竟是凌郁正受慕容湛夫妇夹击。他心头一阵惊惶,冲出竹林,飞一般奔到近前,然而还是迟了一步。但见慕容湛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凌郁小腹上,稳、准、狠,力量从最初贯穿至最终,那真是了不起的一记长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