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彼岸(第6/16页)
龙益山曾经以为他们是坚不可摧的铁三角,可原来生命是一场孤苦伶仃的旅程,没有人敢对命运叫嚣说我们几个永不分开。静眉死的时候,他的心就碎了,如今阿旷也不在了,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觉得身体内的水分都随着眼泪一点点流失掉,五脏六腑抽干了缩成一团,眼眶里终于再流不出泪来。
徐晖一直陪在龙益山身边,渴望为他分担痛苦。唯在这分担之中,他才切实相信自己的生命充满意义。他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向龙益山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其间龙益山沉默流泪,未置一词。冬是死之一季,万物沉睡,生命停顿。幽谷的寒冬格外静寂空阔,徐晖的声音一经出口,就化进林间的风啸声里,激不起半分回音。
过了好儿个时辰,他们身上都挂了薄薄一层白色寒霜。突然龙益山开口道:“徐兄,我想去看看她。”
徐晖心里咯噔一紧,但见龙益山脸色凝重,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怨恨。
徐晖和龙益山到凌郁房间的时候,她斜靠在床栏上睡着了。那沉睡的脸庞上笼着一种执拗的单纯,深深戳进徐晖眼窝。他凝视她良久,才开口轻声唤她:“海潮儿,瞧谁来了?”
凌郁睡得轻,眉头一蹙,便已然醒来。打开双眼的刹那,她猝然闻到一股熟稔的气息在四周弥漫。那是一个青年男子,温厚,朴素,充满善意。她的心猛一抽紧,旋即重又紧紧闭上双眼,贪婪地回味着这气味。
“海潮儿,你睁眼瞧瞧,瞧是谁来了?”
凌郁浑身战栗,用嗅觉分辨着徐晖身后的来人。一只大手突然轻落到她手上,给了她深深一握。她一下子抓住那手,拽到自己唇边,迸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大哥!”泪水顺着凌郁紧闭的眼睑弯弯曲曲地流下来:“你可来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肯来了!”
“海潮儿,他不是……”
凌郁不理会。她亲吻那只手,热切呼唤着:“大哥,大哥!”
这呼唤亘古绵长而又撕心裂肺,泪水落在手背上,充满了灼人的力量。龙益山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道:“凌……慕容姑娘,是我。”
凌郁迟疑地张开双眼。水雾中升起龙益山黝黑的面庞。这面庞熟悉而又陌生,眉目之间隐匿着慕容旷的神情。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浓密打结的眉心:“大哥,你眼里面,怎么有这么多悲伤?”
龙益山把头微微一偏:“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旷。”
凌郁心中充溢的悲伤“轰”地炸开。幻象打破,灰飞烟灭,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益山兄……”她终于认出龙益山:“你来了,就好像是大哥他来了。”
“阿旷他再也来不了了,他已经不在了。”龙益山把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凌郁抽冷子似地缩回手来,良久方道:“他们都假装不怨我,强作欢颜,就好像已然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一样。益山兄,我还是情愿见你这样。你从来不假装,我从你眼睛里就看得见我自己。我宁肯你这么恨我,也不愿看你伪装的宽恕。”
龙益山如何不怨恨凌郁,他最亲爱的两个人相继惨死,都要归咎于这个狠心的女子。他狠狠道:“你如何下得了手?”
凌郁脸色煞白,怔怔望着龙益山。她恍惚觉得龙益山是上苍派来给她最终审判的天神,他紧闭的口中就含着一纸判词。
徐晖深恐龙益山出言过重,刚欲劝止,却听他低声道:“那时候我们俩在茶园给静眉守灵。阿旷说是你害死了静眉,我急了眼立时便要去找你。他死命拦住我,求我放过你。他说他永远不再见你了。可那些日子他心烦意乱,魂不守舍。我瞧得出来,他是在跟他自个儿打架。后来他还是上姑苏找你去了。他待你,就如同待他自己,无论你做什么,他都没法子怨怪你。”
“可他再不到我的梦里来了,他再不回来了。”凌郁怔怔落下泪来。
“那他是不愿见你现下这样。”
“什么样?”
龙益山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方道:“你以前盛气凌人,什么都不怕,如今却当起了缩头乌龟。阿旷他最爱天高地阔,可不喜欢整日憋屈在屋子里头的人。”
凌郁脸涨得通红,慢慢又褪成苍白。她转头面朝墙壁,冷冷甩出一句话:“你不用激我,我的腿废了,只能憋屈在屋子里头。”
徐晖心如刀绞,忍不住冲口吼了一嗓子:“谁说你腿废了?我不许你这么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