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呼万唤始出来(第13/15页)

话声未毕,忽听舱门打开,跌跌撞撞奔出一名老者,慌道:「等等!等等!你们的船可是去烟岛?可否送老朽一程?」徐尔正总算现身了,看这老头儿好生机警,大难一过,便又出来露脸了。张勇见此人面生,料来不是船上的宾客,便也懒得理会,只喝道:「走了!大家回去了!」眼看众武官掉头便走,徐尔正慌忙道:「几位将军,老朽姓徐名尔正,辞官前是太常寺少卿,请你们留步啊!」徐尔正退隐将近二十年,乃是树倒猢狲散的一群,众随扈听在耳里,烦在心里,走得更加快了。

徐尔正情急之下,只得怒喊一声:「且慢!老夫是徐忠进的叔叔!」铁头徐忠进,诛奸又杀佞,此人是当今刑部侍郎,乃是徐尔正的亲侄儿。果然大名一出,众随扈立时缓下脚步,纷纷朝背后望来。徐尔正见说话管用,赶忙陪笑道:「几位将军,老朽有个学生姓刘,己卯年进士,脸上还生了颗大黑痣,不知诸位相识否?」方今朝廷里己卯年点进士的,只有三位姓刘,而其中脸长黑痣的,只有一位兵部尚书刘正。霎时之间,人人肃立身形,便由白璧暇带领转身,齐来参见:「宣威舰四品督师白璧暇,拜见大人。」「免礼、免礼。」徐尔正擦去满头冷汗,道:「白督师,敢问你们那儿还有空铺么?可否给老夫安排则个?」「大人,您太客气了。」白璧暇一脸亲切,他握住了徐尔正的手,含笑道:「前太常寺少卿玉趾亲临,『宣威舰』上下蓬荜生辉,末将必当待以上宾之礼,来,快请上船来吧。」徐尔正松了口气,忙道:「小茗、小秀,收拾细软,咱们要换船了。」两名婢女听他又要投靠新主,自都慌了手脚。忙道:「老爷,您……您不管崔二爷了吗?」徐尔正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啊,这苦海又是倭寇、又是土匪,兵凶战危的,咱们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先换艘船坐坐吧。」说着转过头去,一把拉住白璧暇的手,低声道:「『丹青书剑志,投笔报国心』,白督师,这是您的佳作吧?」听得对方记得自己的诗辞,白璧暇心下大喜,忙道:「不敢、不敢,正是拙作,有辱大人清听了。」徐尔正责备道:「什么辱不辱的?白督师的诗词带着英烈侠气,豪迈慷慨,尤其那股报国之心,更是跃然纸上。单以文采而论,不知胜过那些翰林进士多少倍……您如此盖世文章,怎可以老是看不起自己呢?」

这段话一说,登时敲中了白璧暇的心事。想他是举人出身,二十四岁高中解元,可历来会试、廷试,却因运气不济,始终与进士身分失之交臂,一度给流放到长城边儿,送去给帝王守陵。久而久之,便沦为朝中大臣的笑柄。近年更因少了进士身分,宦海生涯上不去、下不来,已是四面楚歌了。他想着想,不由感慨万千,叹道:「大人说笑了,白某一介武夫,岂敢与天下文学才子争锋?」听得此言,徐尔正却又「啧」了一声,责骂道:「大人,您又来了!其实您虽只是举人出身,可文学之高,却是当朝罕有其比,怎能自暴自弃呢?依老夫微见,大人若要再上一层楼,当务之急不在升官,而在养望。」白璧暇吃了一惊,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末将还得再考一次进士了?」徐尔正细声道:「大人此言差矣,现下您是四品督师,洞见观瞻,您要是考中进士了,人家定会说你徇私舞弊,少不得引人议论;可要不幸落榜了,难免又要引发朝廷讪笑,到时人人都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不知天高地厚,硬来丢丑卖乖,那又是何苦呢……」白璧暇叹息痛苦,扼腕道:「难、难。」徐尔正忙道:「大人,想要跻身士林,一点不难啊,依老夫之见,其实您这进士考是不考,乃是枝微末节,真正要紧的是修身养望……方能洗掉武人出身,来……我这儿点您一条路……」

徐尔正官场本领非同小可,这段话娓娓道来,当真是引人入胜,处处玄机,直听得白璧暇欲罢不能,忙转过头去,怒喝道:「张勇!李成!还不快给徐大人挑行李去!」说着又紧紧握住徐尔正的手,慌道:「大人,你我一见如故,快请上船来,咱们今夜来个秉烛夜谈……」甲板上脚步纷纷,两名大人边走边寒暄,几步路走去,已是相见恨晚。对崔轩亮等人已是视而不见。小茗、小秀却是重情义的人,她俩提着行李,来到崔轩亮面前,忍泪道:「崔少爷,谢谢您这几日的款待,我们……我们这就走了,请你多加保重,好好照顾你叔叔。」

一场苦海余生,崔轩亮经历了生离死别,如今见得两名婢女也要离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默然良久,方纔低声道:「谢谢妳们与我共度患难,我……我……」想起此行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相见,内心伤感,泪水竟然扑飕飕落下。那两名婢女见他如此多情,内心更加不忍了,那小茗叹了口气,便从怀里取出手帕,替崔轩亮擦了擦脸,一旁小秀更是泪水潸潸,竟尔啜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