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千钧一发(第14/16页)

朱微心中凄苦,缓缓跪下,握住石姬冰冷的右手。她受过石姬多日照料,虽是冲大师的阴谋,可与之相处,朱微并未感觉多少虚伪,记忆所及,只有温柔可亲,足见任何阴谋诡计,也磨灭不了人的本心。

“冲!”渊头陀悠然开口,“你这一世,到底在寻求什么?”

“徒儿不知!”冲大师茫然摇头,“我以前似乎知道,如今却又不知道了。”他放下石姬,站起身来,眺望远处旷野,那儿火光冲天,正是蒙古大营。朱棣夜袭得手,数万蒙军生死不明。

“大汗死了,石姬死了,勃儿只斤也完了!”冲大师自言自语,“一切都完了,完了……”

这一支蒙古大军,本是他费尽心机,从各大部落里召集而来,也是黄金家族最后的血脉。捕鱼儿海之战后,成吉思汗的后裔早已衰落,燕王夜袭之后,势必一蹶不振,虽然汗位尚在勃儿只斤手里,可是内有铁木黎掣肘,外有瓦剌、鞑靼等部虎视眈眈,草原上失去了共主,此后群雄逐鹿,再也无暇争夺中原。

复国之梦,至此破灭。冲大师大袖一挥,发出癫狂大笑,笑了一阵,忽又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一直哭倒在了山坡上。

朱微抱着石姬,也不瞧他一眼;渊头陀古井不波,只是默默观望。

冲大师哭声渐小,背脊耸动,十指深深地陷入泥里。朱微对他一向鄙夷憎恶,此时见他如此软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怜悯。

过了良久,冲大师平静下来,趴在那儿,浑如一个死人。

“哭够了么?”渊头陀终于开口。

冲大师默然不答,渊头陀又道:“人心舍近求远,远者难得,近者已失。世间的成败生死,放乎人物,悲喜婉转,不能自已;放乎天地,于其又有何加焉?百多年前,蒙古大军扫南荡北、破国无数,疆土之大,不可计量,而今只剩下一片衰草。成吉思汗、忽必烈权势煊赫,如今他们又在哪儿?帝王屠万民而得百国,其后不过一一丢失,佛陀舍万物而得本心,心之所往,此性长存。人间得失,大底如是,世上万相,也不过虚妄。”

这一番话,朱微听得如痴如醉,喃喃念叨:“世上万相,也不过虚妄?”回想生平得失,忽然悲苦难抑,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冲大师动了一下,慢慢爬起身来,脸上泪痕未干,神情空寂,竖掌于胸,念偈道:“营营碌碌三十秋,是非恩怨自此休,梦中折花花不得,山自无语水自流!”

渊头陀略一沉默,摇头道:“你还在得失有无之间,方才登堂,远未入奥。”

冲大师面露沮丧,忽听渊头陀又说:“大机大用,本从百死中得来。当年你读破万卷佛经,却无向道之心,而今有意修持,也算进了一步。”

冲大师低头作礼:“还请和尚扶持!”

渊头陀苦笑道:“当年我立下宏愿,你若不能证道,为师也在囊中!”

冲大师道:“愿为锋芒,脱颖而出!”

渊头陀道:“出不难,入也不难,出而后入,才是极难。”

“善哉,善哉!”冲大师眉眼飞动,若有所悟.

三人找山洞躲藏一夜,次日清早,极目望去,蒙古大营夷为平地,烧焦的栅栏青烟缭绕,雪地上散落人马尸体,惹来成群的野狼啃食悲号。

冲大师架起柴火,将石姬尸首焚化,用布帛包好揣入怀中。渊头陀的伤势越发沉重,一夜之间,竟已无法行走,冲大师背起师父,说道:“宝辉公主,我送你去燕王大营。”

朱微摇头道:“我不见燕王、也不见宁王。”.

冲大师微感诧异,想了想,问道:“你有何打算?”

朱微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想去找乐之扬!”

“他在哪儿?”冲大师又问。

“北平!”朱微说道。

冲大师皱眉迟疑,渊头陀在他肩头说道:“这一带是燕山余脉,翻山而过,比走大路更近。冲,她孤身女子,旅行不便,送佛送到西,你护送她回北平吧!”

“是!”冲大师低头应允。

朱微本不想劳烦二人,可她长居宫廷,从未独自出门,一眼望去,四野茫茫,北平地处何方,当真一无所知。只好低头称谢,跟着渊头陀师徒翻山越岭,向南走去。

李景隆抵达北平,围城的南军增至六十余万,大有投石填海、挥汗成雨之势,直将北平、永平二城围得水泄不通。

燕王北袭蒙古,尚在数百里之外,又因内外隔绝,城中守军对此一无所知。朝廷分军北上,绕过北平,直逼松亭关、刘家口,试图断绝燕王南下路径,无论身在大漠的燕王也好,远在金陵的建文帝也罢,心中模糊感觉,北平一战,关系天下运势,只能胜,不能败,故而各逞其能、倾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