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千钧一发(第15/16页)
是日,李景隆升起帅帐、召集诸将。耿炳文父子败军之将,垂头丧气,不敢直视主帅。
李景隆扫视战报,脸色阴沉,良久说道:“长兴侯!”
“在!”耿炳文硬着头皮,挺身出列。
“你是开国功臣、本朝柱石。”李景隆字斟句酌,“陛下对你信赖至深,故而令你为副帅先锋,不说攻下北平,也当重挫燕藩的锐气。不曾想,你丧师失众,损兵两万,大大助长敌人威风,敢问,这算不算辜负圣恩?”
“大帅明断!”耿炳文不愿坐以待毙,“下官所用攻城之术,均是先帝留下的遗法,亦是……”他犹豫一下,“亦是当年梁思禽创设……”
听到“梁思禽”三字,帐中起了一阵骚动,诸将交头接耳,神气古怪。李景隆心中不满,瞪眼扫视,目光所过,帐中平静下来。
“梁某人前朝叛逆、釜底游魂,罪不容诛。”李景隆冷笑一声,“他能创设攻城之术,为了报复朝廷,难道就不会留下破解之法么?”
“大帅所言甚是。”耿炳文叹一口气,“当年下官凭借此术,攻城克坚,鲜有败绩,此番攻城,却是处处受制,每出一法,对方便有奇招异术应对。下官甚是疑心,北平城中,恐有九科余孽!”
众将只觉有理,纷纷点头称是。李景隆心中暗恼,死掉两万人马,并不在他心上,所以和耿炳文计较,实为杀鸡儆猴、树立权威。他虽是名将之后,奈何从未经历大战,资历甚浅,难以服众,尤其洪武朝的名将,个个征南扫北,战功赫赫,不将主帅放在眼里。李景隆深感头痛,立意逮着耿炳文的痛脚,严惩重罚,慑服这一帮骄兵悍将。不料耿炳文年老成精,三言两语,竟将败北之罪引到九科门人身上,言外之意,输给梁思禽也不算丢脸。
李景隆怒气冲脑,冷哼一声,拍案说道:“无论对手是谁,折损朝廷兵威,都是大大的不对,两万健儿也不能白白送命!”
耿炳文脸色难看,武定侯郭英见势不对,起身出列,拱手说道:“大帅息怒,长兴侯虽有过失,终归还是功臣,不可因为一次战败,便将先前的功劳抹杀殆尽。”
郭英也是开国名将,悍勇善战,朱元璋对他颇为看重,从不直呼其名,而是叫他“郭四”。他妹子又是朱元璋的妃子,也算皇亲国戚。洪武朝诛杀功臣,元勋股肱大多覆灭,唯有耿、郭数人侥幸存活,故见耿炳文遭殃,郭英兔死狐悲,忍不住为他开脱。耿炳文心中感动,看了郭英一眼,微微点头致意。
李景隆不为所动,冷冷说道:“功必赏,过必罚,长兴侯当年有功,先帝、陛下不曾薄待他。如今冒然攻城、丧师败绩,若不担起罪责,如何让将士心服?本帅赏罚不明,又何以节制三军?”
耿炳文看了郭英一眼,流露深深绝望。郭英心中气闷,咳嗽一声,说道:“大帅……”
“武定侯,不用说了。”李景隆摆了摆手,“来人,拿下长兴侯,摘去他的头盔……”
“慢着!”耿炳文高叫。
“怎么?”李景隆脸色一沉,咬着细碎白牙狞笑,“长兴侯你要抗命?”
“不敢!”耿炳文说道,“我自己来!”丢掉头盔,扯下铠甲,并不停手,将贴身的单衣也扒了下来,露出壮硕苍老的躯体,上面瘢痕交错,一时不可计数。
帐中将帅无不动容,耿炳文按捺悲愤,环顾四周,嗓音微微发抖:“老夫结发从军以来,跟随先帝征讨四方,先后数百战,受创数十处,肝脑涂地,不惧生死;虽无元勋之功,也有犬马之劳……”
“好汉不言当年勇!”李景隆不耐道,“此一时,彼一时……”
“没错,耿某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耿炳文眼中满是悲怆,“倘若进入监牢,遭受狱卒小人践踏,传了出去,恐怕惹来非议,说陛下不念旧情、亏待老臣,从而动摇军心,有损陛下英明……”
“好大的帽子!”李景隆一拍桌案,腾身而起,他环视四周,忽见诸将抿嘴皱眉,各自望着耿炳文,眉梢眼角大有同情。
李景隆气势一馁,心想耿老儿倚老卖老,委实可恨,若不狠狠惩戒,难消心头之恨,可是众怒难犯,当下咬牙笑笑,坐下来说道,“好,接着说,我倒要看你说什么?”
耿炳文惨笑一笑,说道:“耿某半生都在沙场,要死也当马革裹尸,死在沙场之上,只盼大帅开恩,容我领一支偏师,担任攻城先锋,即便战死,也无遗憾!”
李景隆始料不及,只一愣,忽见诸将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他猛可醒悟,到了这个地步,倘若一意孤行,势必动摇军心。北平城坚难破,身为前锋,九死一生,何况老头儿自己请命,就算战死,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