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三章 奇袭(第7/9页)

然后不知道是从哪个士兵开始,有人传递出主将的决定:

「逃命了!」

「赶快回南昌去!」

「不行了!敌人大军都来了!」

「王守仁来了!」

宁王府千人精锐伏兵,士气战意至此彻底崩坏。

就只因为他们的主帅看见了荆裂一眼。

战斗完全结束之后,右半边脸染满鲜血的沈小五,高举那面痕迹斑驳的木盾牌,还有木柄已因多次砍斩而变松的镰刀,朝天发出无比亢奋的嚎叫。

——赢了!真的赢了!

四百人,将敌方过千精兵击散驱逐。一切就如「黑将军」的预言一样东方刚刚浮现的晨光,照出他明亮的双眼。经过彻夜未睡的急行军,加上这艰苦激烈的战斗,沈小五以为在完结一刻自己就会马上昏倒或睡着。可是正好相反,那胜利与生还的强烈兴奋,完全把身心的倦意驱去。他不只呼叫,还像个野人般不住跺脚,又敲打着刀盾,像跳着一支原始的舞蹈。

身边的同袍也是同样地亢奋,或用力拥抱,或像沈小五般高叫,尽情发泄开战之前累积的焦虑与恐惧。

「够了!」徐诚走过来喝止他们:「还有气力的话,就去营地外围把守,还有帮忙收捡同伴的尸首!」

徐千户这一句话,就如冰水淋到众民兵头上,他们的兴奋一下冷却了。徐诚提醒了他们两件事:仗还没有打完;胜利是用人命牺牲换来的。没有高兴的理由。

他们看着徐千户,见他的袍甲上也到处都是鲜血和破口,战盔亦已不翼而飞,知道就连将领刚才都身陷凶险,这一战并不如他们想象那么顺利。

众兵都按照徐诚的吩咐,分散去做各种善后。胜利的兴奋一旦消退,疲倦就马上袭来,每个骨节都像火烧一样,视线在晨光下难以集中。但他们没时间可浪费。民兵实际上人数稀少,天亮后万一敌兵回头察看发现了,说不定就会马上反击。首务就是在营地周围布下防线。众人拖着疲困的身躯,打起精神来执行任务。

敌人匆匆逃亡,遗留在营帐里的弓箭和火器不少。民兵大多不懂操作铳炮,徐诚只下令将弓弩分配到各防线上,稳住形势。

半数的民兵负责防卫,另一半则在营地上收集军器粮食马匹等物资,将受伤走不掉的生还俘虏驱赶在一块看管,治理受伤的同袍,还有收集己方阵亡者的尸首。沈小五较年轻力壮,就被派去收集军粮,搬运堆放在一起。

另外一项重要的事,是马上将捷报回传给王守仁的大军,并请他们急送一队人马来协助守备石厂,以免又遭敌人夺回。他在敌人留下的战马中挑了两匹,给两名线眼骑乘,嘱咐他们尽快到达通传:

「伏兵已除,南昌城就在眼前。」

死在这场奇袭里的民兵一一被抬到营地中央排列着,并以帐布盖着尸首。

荆裂支着仿倭刀,早已站在那空地上,默默瞧着不断排起来的死尸。

徐诚则四处做着点算的工作。他内外的疲劳绝不下于任何一个民兵,只是用意志抵抗着,绝不给部下看见。

终于他也知道最终的数目。从遗下的尸群粗略估算,义军一共击杀了大约二百个敌人左右,另外约五十个敌兵已重伤奄奄一息,三十多人受创,无法及时逃走而被俘虏。

至于己方有三十八人受伤,超过半数是轻伤,治疗后就可重投战场。阵亡者则为九十八人。

这就是打下义军第一场胜仗的代价。

徐诚看着空地上的部下尸体,得到这个数字,甚受震撼。这么短的时间里,死去了全队两成多的战士,战斗的过程比他本来所想还要危险和酷烈。整支奇袭部队,刚才其实已被削弱到几乎难再在厚实的敌阵里前进,只是发生得太快,他们没有察觉,如果敌军再多拖延一阵,情势可能已经逆转。

而他们能够打到这个地步,还是全赖有荆裂、燕横与虎玲兰三位武者在阵,否则如今这个战果连摸都摸不到。

徐诚看见荆裂,也就走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徐诚本人学过一点武艺,身为军官亦见过不少武林好手,但像荆裂等三人刚才在沙场上表现的战力,超越了他的想象。徐诚从来不相信,个人的武力,能够如此左右一场战事的胜负。

「将军。我们打了漂亮的一仗。」徐诚说。而且这胜利意义重大:义军动用了最少的兵力,以最短的时间,翦除了进军南昌的唯一障碍;主力军将以最盛的精力锐气,直敲南昌城大门,而且不必担心宁王大军及时赶至。

但是荆裂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凝视地上的尸体。他知道徐诚并没有说错。无论怎样看,这次奇袭都是绝对成功。即使眼前同袍的死尸再增加一倍、两倍,只要是为了胜利,他还是会毫不犹疑地下同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