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三章 奇袭(第8/9页)
但即使如此,在这个刚刚战胜的时刻,在将要再次举起兵器作战之前,荆裂选择了悼念而不是庆祝。
从少年时代起就久经战阵,荆裂怎不明白战争就有人死亡的道理?冲在最前头的他,总是尽每一分力,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多斩杀一个敌人,因为那就代表他率领的士兵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但无论是谁,无论具有多大的本领,也无法完全阻止战友牺牲。他不能,王守仁也不能。
由庐陵之战到这一仗,荆裂很清楚自己所指挥的那一张张脸孔,有些以后都会在世上消失。而用激励的言词送他们去死的就是他自己。无论那是多么必要的战斗,为了多么崇高的理想,这事实也不会改变。
而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拒绝对死者麻木,就是拒绝遗忘。
荆裂到了今天,还是会常常想起薛九牛。那健壮而年轻的生命,在庐陵为了救助他而消逝。他仍然记得那少年永远不会长大的脸。大概以后都不会忘记。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然而荆裂时刻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那些生命的重量。每个战士的命都是平等的。要是忘了这一点,就只会被权力和欲望吞噬,总有一天再没有人会为你而战斗。
在荆裂身后的几十步外,虎玲兰坐在一块倒下的石碑上歇息,用布抹拭着野太刀。当年她带着这柄刀离开萨摩国时,它还是新铸的,未经过任何战斗;如今七年已是战迹斑斑,刃口也有多处凹陷了。她用指头轻轻抚摸那些凹口,仔细察看过,并没发现刀身有危险的裂痕。她在想,下一场战斗之前,要稍稍打磨一下刀刃。
她不时瞧向荆裂的背影,但并没有上前去找他。她知道荆裂这种时刻在想着甚么,也知道他宁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她继续抹刀。
「你好……」她身后响起一把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负责殿后、与虎玲兰一同作战的其中一名民兵弓手,此时双手拿着一个油纸包与盛水的竹筒。
那民兵其实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虎玲兰,也就只好不称呼,只是吞吞吐吐地说:「这里……是我们在敌人营里找到的肉干……你大概饿了,请吃一点……」
民兵目睹过虎玲兰的刀箭绝技,简直视她如同女武神,即使她是如何美丽,他们都只敢对她恭恭敬敬,绝不敢存半点歪念。
倒是虎玲兰却展示出鹿儿岛武家女儿的豪迈,咧着皓齿一笑,放下刀把粮水都接过来,马上就咬了一口纸包里的肉干,一边咀嚼一边说:「太好了,我正饿得要命,谢谢!」
那民兵的脸红得像快要着火,点个头就急急离开,心里想自己待会在睡梦中,也会看见虎玲兰这美绝又充满生命力的笑容。
虎玲兰吃着肉,一边轻轻抚摸肚皮,喃喃说:「你也饿了吧?……真是个乖孩子,这次从头到尾都没有闹。妈妈很快又要再战斗了,到时你也要一样的安静啊。」
她说时露出的温柔笑容,无比幸福。
换作是别的女人,在战场上怀着孩儿,必定感到害怕焦虑。但虎玲兰没有。她甚至觉得,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受战火的沐浴,乃是必然的命运。
——他是我跟荆裂的孩子。是武士的骨肉啊……
这时沈小五已把同袍的尸体搬完,暂时休息着。他吃着饼时,脑海却还是无法休息,仍然不断浮现刚才战斗的画面,尤其是燕横那些凌厉的剑招。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把腰间的镰刀拔了出来,在空中缓缓模仿着。
「你看得见吗?」
这声音几乎令沈小五被饼噎着。看见燕横直走过来,他慌忙吐去那口饼,将镰刀收在背后。
但燕横没有因此放过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再次问:「我说,你看得见我的剑招吗?」
沈小五只好点头。
燕横想了想,又向沈小五走近两步,令沈小五极度紧张,心里在焦急:我有甚么冒犯他了吗?……
「我也看见你那刀招。」
燕横这时却又说。
沈小五以为自己听错。
——他看见我的「刀招」?那在他面前能够称为「招」吗?……
「对啊。就是你斩敌人下盘那招。」
燕横用手掌比划着,果然就是在说沈小五冲前低斩的攻击。「不错啊。」
沈小五无法相信地瞪着眼睛。眼前是他视同神人的剑士,对方竟然在纷乱的战场上,仍有分神留意到他那粗浅的自创刀招,现在还加以赞赏!
「可是没有人教你吧?」
燕横继续说:「其实当你出刀之后,双脚着地时只要这么站,两腿就可以马上转身起立,不用在地上翻滚或跪坐。」
他说时就地向沈小五示范那个站法。沈小五这三年来自习此刀招无数次,现在一看见燕横的演示,马上就明白那动作的道理,知道要如何改善这得意招式,心里大感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