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螳螂捕蝉(第8/14页)
陆渐杖端的败叶被樊玉谦枪风冲散,当即木杖直进,轻飘飘搭上枪尖。他有“补天劫手”之能,天下兵刃到他手中,均能随机生变,使出合情合景的招数,更何况这木杖是他有意削来克制樊玉谦的长枪。樊玉谦但觉木杖黏住长枪,与昨夜情形仿佛,生恐又被夺去,慌忙收枪,使出一路“僧繇画龙”。
这一路枪法极为狂放,偌大树林金风萧萧,寒气匝地,满天碎叶还没落下,又被卷得冲天而起,碎叶仿佛生出头尾鳞爪,势如狂龙,缠绕二人。姚晴见势,忍不住上前一步,“孽因子”拈在指间。
南朝时,大画师张僧繇曾于寺壁上画龙而不点睛。有人问之,张答道:“点睛必飞去。”时人固请点之,张僧繇无奈答允,但一点睛,雷霆大作,所画之龙当真破壁而飞。樊玉谦这一路枪法仿其法意,“画龙”是虚,“点睛”为实,枪势乱舞,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虚招,点睛一枪,才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败叶狂飞,枪如电滚,常人身处其间,势必神驰目眩。但陆渐以手代目,不为声势夺气,不为落叶障眼,木杖不离樊玉谦枪尖左右,有如大鹰攫雀,任那枪尖蹿高扑低,总是无法摆脱木杖,更不要说使出那点睛一枪。点睛不成,画的龙再精彩,也不过是一条死龙。
樊玉谦久斗无功,忽又一变,化为一路“天花乱坠”,枪花朵朵,忽东忽西,遮云蔽日,满天皆是。按理说,这般虚实不定的枪法必然厉害,不料陆渐对枪花视若无睹,不论多少枪花,只寻他的枪尖了事。
“僧繇画龙”、“天花乱坠”虚招极多,颇耗气力,又要时时提防陆渐夺走兵器,饶是樊玉谦功力深厚,使久了也觉丹田空虚,不得已沉喝一声,枪花骤敛,枪尖指地。陆渐木杖探出,与那长枪一交,忽觉那枪纹丝不动。陆渐的夺兵术必要借他人之力,樊玉谦的长枪前送也好,后缩也好,又或是抖出枪花,陆渐均能借力夺下,眼前这条长枪,却似生在樊玉谦身上,凝如钢、坚如石,陆渐空负神技,也觉无隙可趁。
樊玉谦的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这一路“顽石点头”,他其实并未练成,除了创出这枪法的祖师,樊家也从无一人练成。顾名思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一路枪法含有极高深的禅机,禅门机用,要么如如不动,要么一触即发,其中几微,莫可言道。
樊玉谦谙于枪术,可是性子暗弱、留恋红尘,远谈不上什么看破世情、立地成佛。偏这“顽石点头”出自禅道,机缘若到,不难一瞬贯通,机缘不到,终生无望。故而任他费尽心思,二十年来,也只练到“人枪合一,如如不动”,至于应机捷发却有不能。要不然,当年强敌来袭,也必然做了他枪下之鬼,不至于毁家灭门、浪迹天涯了。
樊玉谦空有顽石之势,却无“点头”之能,不多时,周身热气滚滚,汗水如小溪纵横。
谷缜、姚晴瞧出便宜,双双露出笑意。陆渐也明白樊玉谦的窘境,他宅心仁厚,不愿强人所难,眼见樊玉谦面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心知僵持下去,此人不免脱力而死。一念及此,叹一口气,撤去木杖道:“此战算是平手,你没输我,也没胜我,你这么告诉令妹,算不算有所交代?”
樊玉谦倒退两步,伫立无语。谷缜越瞧越气,冷冷道:“又被你占了便宜,还不快滚?”樊玉谦却不理会,望了陆渐一眼,长枪一抖,在地上刷刷划了几道,转过身子,快步去了。
谷缜望着地上枪痕,眼神一亮,一字字念道:“徽——州——”念罢不觉莞尔,“好啊。”陆渐奇道:“什么好啊?”
谷缜笑道:“徽州是汪老鬼的老家。”姚晴心念急转,冲口而出:“难不成他逃回了老家?”陆渐听得莫名其妙,谷缜从容道:“这一计叫做‘出其不意’,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徽州官府势大,风险也大,但汪老鬼生于当地,一草一木无不熟悉,躲藏起来反而容易。换了是我,或许也走这步险棋……”姚晴冷笑道:“又给自己脸上贴金。”
谷缜哈哈大笑,眉宇舒展开来,冲陆渐拱手笑道:“惭愧惭愧,武力威逼终不及以德服人,依我的法子,未必能叫这姓樊的心中服气。你两次放他,他心存感激,到底吐露了实情。”
姚晴微微一笑,说道:“臭狐狸,你也有服输的时候?”谷缜笑道:“那看是对谁了,对你姚大美人么,谷某是死也不服的。”姚晴冷笑道:“谁稀罕么?”
两人沿途斗口,陆渐反倒成了看客,直到争得狠了,才来劝解一二。如此吵吵闹闹,入夜时分,找到一户农家歇脚。陆渐奔波数日,疲累已极,饭后沐浴一番,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