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歌者均成贺里伦(第8/8页)

均成熄灭了为夺琦祈福的长明灯,转过脸看着阿纳,“是命运。”他道。

庆熹十二年初夏,均成发兵贺里伦。在极北,这个季节的夜晚稍纵即逝,而晚风仍是透人骨髓般的冷。

贺里伦国王以利刃割破脸,面目狰狞如狂,在阵前对均成高声诅咒:“我将公主嫁你,换来的只有两年的太平么?背信弃义的,不得好死!还我的女儿来,还我死去的臣民来!”

均成丝毫不为所动,这些年,他连冷笑也极少有了,只静静开启嘴唇,“为夺琦。”

“踏平贺里伦,不要俘虏。”阿纳奔袭阵前,传令全军。

肃穆的夜里,黑云蔽月,寂静中只有大单于数万强弓挽开的声音。贺里伦人似乎知道下一瞬便是国破家亡,从四面八方赶回国效命的战士们挽着手,击打胸前铠甲,在风中大声悲歌。

“生于贺里伦,溶雪淙淙新草芳;长于贺里伦……”

“呸!别唱啦!”——什么样的歌声能动屈射人心弦?屈射战士大肆辱骂,嘲笑不止。万军中,只有均成牵动嘴角。

“父王?”阿纳见他松开缰绳,缓缓向前行去,大惊失色。

“这歌声……”均成木然仰起脸,望着黑暗的北方,象要拼力看透什么。

阿纳提马跃出,贺里伦的箭雨已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父王小心!”

恍惚在最前的均成浑身轻轻一颤,捧着胸膛,贺里伦的利箭攒在心窝上。

怎么这么痛?均成讶异,痛到四肢百骸无不颤抖,痛到眼前忽暗忽明,痛到战声远去,只有一个最遥远的声音,在死神的利斧下,雷霆袭来。

——“看!蓝色的眼睛。”

“看!蓝色的眼睛。”七岁的忽勒捏住了均成的下巴指给周围的人,“宝石一般,少见。”

“不是这里的人吧。”忽勒的卫士踩在新草中的血泊里,弯下腰来,仔细端详。

均成扑簌眨着眼睛,因为听不懂他们的话,微笑起来,眸子象最遥远的天空似的,转成无穷的深蓝。

“剜下来,镶在我的刀上。”忽勒开始使劲拔掖在腰带上的匕首。

“剜下来就不好看了,毕竟不是宝石啊。”卫士大笑,“王子要天天看着这样的蓝眼睛,就要把他留在身边。”

忽勒嘟起嘴,“他能干什么?还没有我高,能帮我上马么?能和我摔跤么?”

“嗯……”卫士想了想,“王子七岁,应该有个歌手了,等他再大一些,骑马摔跤都可以。”

“喂!你会唱歌吗?”忽勒用刀柄捅了捅均成的胸口,“唱歌。”

“唱歌。”卫士跟着忽勒哄均成,“唱歌。”

均成迷茫地退了一步,依然缩在草垛里。

“笨蛋。”忽勒骂了一句,不感兴趣地走开,细细的歌声却突然传来,忽勒慢慢转回了头,“好像还不错……”

“是还不错。”那卫士笑道。

均成在母亲的尸体边摆弄着草枝,正自得其乐地哼着歌:

“生于贺里伦,

溶雪淙淙濡我草芳;

长于贺里伦,

山峦迭迭驰我牛羊;

成于贺里伦,

黄草瑟瑟饲我马壮;

死于贺里伦,

白冰皑皑为我尸床。

莫断肠!

天极夜夜指故乡,

儿郎!

归来战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