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9页)
院墙被推倒,四面八方全是甲士。刀兵如林,披甲如潮。
刀客不语,甲士无言。
万箭齐发,铺天盖地。
“天下第一刀”挥刀格住,断箭如飞。
但甲士竟似无穷,箭出者蹲下,第二排又发。
月明星朗,却下了好大一场雨。
连绵箭雨。
“天下第一刀”终于气力难继,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饶是受创如此,他仍提刀欲扑,吓得甲士们连退三步,这才仰天长笑:“且以我血,为仁秋洗刀!”横刀自刎。
那是他那晚唯一一句话,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6
“且以我血,为仁秋洗刀。”
老酒鬼似叹似悲,呢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燕赵听得心潮澎湃,却在这时后知后觉,惊呼出声:“叶仁秋!”
故事讲完,月已初上。
月色下的老酒鬼,显得颓唐落寞,他阑珊点头:“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叶仁秋。那柄刀,名为漫磋嗟;那位刀客,叫阿锋。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燕赵心中掀起惊涛,整个江湖,谁人不知叶仁秋,谁人不知漫磋嗟!
拖刀上金銮的传奇人物!活着的传说!那是真正的匹夫一怒,真龙溅血。
面前的这个老酒鬼,竟有如此波澜壮阔的经历,竟与天下第一名刀的主人交过手!
老酒鬼从回忆中挣扎出来,仍有些精神不振:“听完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
燕赵仰望天边明月,目眩神迷,喃喃道:“男儿当如是!”
老酒鬼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那你知道我要你答应我什么事吗?”
不等燕赵回答,老酒鬼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你要学我的剑,那么即使有一天面对漫磋嗟,你也不能后退!”
老酒鬼此刻气势骇人,目光如剑,直似要刺破人心。
然而,恶丐夺食,他虽弱小,又何曾退让?歹徒行恶,他虽年幼,又几时退缩?
他燕赵,落地便是孤儿,无父无母,自生下来开始,便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若他曾后退半步,他便早成了路边的一具冻尸、郊野的几根枯骨。
若他肯后退,往地上一跪,破碗一摆,跟那些乞丐一样,浑噩余生便罢了。他还要练什么武学什么剑?!
燕赵坦然直视,眼睛被剑气刺激得直流泪,却仍坚持不肯移转半分:“我若学剑,若见高山断高山,若见沧海截沧海,即便是‘天下第一刀’当面,也休想让我后退半步!”
“哈哈哈,好!”老酒鬼仰天大笑,笑得涕泪纵横。
当年他学剑时,也是这般豪情天纵。数十年江湖风雨后,竟忘了初心。
先下毒,后围攻,再埋伏,这样的手段他竟也答应。
而更可悲的是,面对阿锋的那一战,他直接被吓破了剑胆,此后苟延残喘十年来,竟再提不起剑。他知道自己再没有拔剑的资格。
他想起自己年幼初学剑,天资横溢。
师傅是天下最好的剑客,纵横江湖一甲子,从未后退半步。
而他一退再退。
当年他若拔剑直上,纵是当场立死在阿锋刀下,黄泉路上见了师傅也不惭愧。面对阿锋那样的刀客,任何一个战死者都无须惭愧。
可他连剑胆都被吓破,哪里有脸去死?
当年一战后,他漂泊江湖十年,活着便只剩下一个目的,给师傅的剑术找个传人,找个面对漫磋嗟都不会后退的人!
他终于找到了!
观察一年之后,在加上今晚的试探,他终于确定自己找到了那个人。
老酒鬼大笑,他笑自己的无能,也笑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有资格继承那绝世剑术的传人。
此刻他涕泪满脸,整个人似癫似傻,丑态可笑至极。
燕赵没有笑。他感受到了那份后悔、那份惭愧、那份沉重。
那是一种很沉重的东西,燕赵似懂非懂。
但他知道,那比最精妙的剑术还要重要。
7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燕赵早已不去威远武馆,阿和偶尔来看他,但他越发得馆主看重,练功也愈勤了,于是时间便不太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要都在向前,便总会再见。
有一天,老酒鬼突然丢过来一张信纸。
上面很简单地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和地址。
老酒鬼问:“你杀过人吗?”
燕赵杀过人。
跟阿和一起。
在他大概是八岁还是九岁的时候,时间有些久远,他记不太清了。
但他记得是在一个城外破庙,乞儿们遮风避雨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当然是供台那里,在供桌底下铺一些干草,睡觉的时候桌布垂下,舒服又安稳。当然,那个宝地是由最凶的乞丐住着。
燕赵和阿和的住处是在东边的墙角,那也是个好地方。他俩年纪虽小,却一直形影不离,所以其他乞儿也懒得招惹。